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冬逝春分,夏日信未达 作者:聪明的笨蛋 文案 这是一封藏匿的信引发的故事。 那年夏天,我因为嫉妒和误会,没转交袁梦给的信给木诗涵,使得他们失去彼此的联系。而那年夏天我寻遍所有角落,未能找到袁梦弥补过错,也丢失了那封信,只能选择消失,带着我对木师翰的暗恋,一同消失。 时光岁月会带着不同人走向迥异的人生。 几年里,我过着沮丧、自责的生活,却又在上天的戏弄下,与木师翰重逢。 那年夏天未尽的故事又续写。 这是一个彼此追逐的故事,我追寻袁梦,木师翰追寻我,闵春树模仿木师翰成为他的影子等我,郝泽淑最终成了我的影子选择离开。 每个人都追寻着。 当一切真相大白,那年夏天藏匿的人不是因妒失心的郝泽澍,是为了保护我把一切抛弃的木师翰。 他编织了巨大的谎言,只一人承受隐瞒带来的痛苦、罪恶,把一切揽于自己。 但我无法怨恨他,选择相信谎言,用余生守护、扶持他走下去。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怅然若失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木师翰、韩初 ┃ 配角:郝泽宇、闵春树、费得乐、凌寒 ┃ 其它: ================== ☆、第一章   第一章:   远野高中座落在绿色山川的脚下。在盛夏,涂满绿色的向山窗外,回荡的是整个夏天的蝉鸣声,从早晨昏热熏人的夏风开始,到傍晚火红孤寂的校园,似乎永不停息。   炎热的夏天像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昏沉的梦。   身上总是汗津津的,浑身发粘。教室电风扇悬在头顶,根部露出蓝、红色的电线,摇摇晃晃,总令人担心下一秒会掉下。空气干燥令人心生窝火,而小黑板上紧张的距离高考倒计时,令空气充满了尴尬。   “班主任要去家访,我们班委会成员理所应当辅助老师,去向每个同学家庭反应他的学习情况,这样才能真正地帮助他们,帮助每一位同学考上理想的大学,这也是我们班委会成员的价值所在。你有必要推三阻四吗?”凌寒站在桌椅之间的过道,居高临下地看着。   比起看书,看戏更有趣。班级的注意力集中在中间第四排上。很多人窃窃私语,对着一个地方指指点点。   郝泽宇放下手中的笔,实在没心情赶着做题了,坐着仰望凌寒:“轮得到我们帮忙吗?说句难听的,老师有说过要班委陪同家访吗,不要给自己加戏。”   郝泽宇声音干净,没有太多情感起伏,面对咄咄逼人的凌寒,继续读书,似乎噪声被隔绝在耳外。她偷偷地把手放入位洞,装作掏东西,却在拉扯洗得发白老旧的粉红色T恤,尽量让这件老气的衣服少一些皱痕。余光不受控制,窥视凌寒衣服上高级的莫名其妙的英文。   凌寒的脸有些红:“老师不说,难道她不累吗,我们班委不正是为她分担所以存在的吗?”   真不脸红。说话这么官腔,果然有个市长爸爸就是不一样,连腔调都继承。也不知道哪天会被抓进去。郝泽宇偷偷地想,但是没有说出来。她是个聪明的女生,一直都知道凌寒和她在同学的声名都不好,一个整天趾高气昂,一个冷漠不想碰任何麻烦。   针尖对麦芒,班级同学的窃窃私语声挺大,郝泽宇有些厌烦,心里暗暗讽刺凌寒愚蠢,难道不知道比自己更招班级同学讨厌吗?   “你只是学习委员,我可是副班长,比你的职位大,难道还不能命令你吗?”凌寒见郝泽宇一直冷漠着,说话更直接。她不是个喜欢藏着掖着的女生。   郝泽宇“啪”地合上书:“这么和你说吧,我的时间和大家一样,都很宝贵,不需要他人帮我浪费。”   可她没有想到,其他人居然全倒向凌寒的方向,至少她听到的都是戳心的排斥话语。   “学习是挺努力,可是就只能是万年老二,再努力,以后也只能混个了了,走到哪都换不掉拾旧衣服的穷命。”   “就是,就是,她总是一副其他人都是差生,我要努力不和你们同流合污的态度,真以为这个社会靠努力就会成功。凌寒也讨厌,不过她直白不藏着一窝悄悄话,而且还有钱。”   “只有一件衣服,是不是每天晚上洗了后,第二天再穿上。”   “她成绩也就那样了,上次我问她问题,根本不理人,好像会拉低她高贵的智商一样,我还嫌她衣服上有狮子会传染呢。”   两人都听到了,凌寒的腰挺起来了,郝泽宇装作无所谓,但已经坐不住了,竟幻想会有灰姑娘的仙女瞬间给自己换一身新衣服。   郝泽宇憋着股气:“你有问过其他同学的意见吗,他们希望你去告状了吗?”她是说给全班所有人听。   凌寒脸色一红一白:“我没有你一样阴暗的想法,我们是一个集体。你想和我们划清界限,从一开始就不要做学习委员。”   郝泽宇气话憋着:这一屋子的陌生人,一毕业,有多少人会参加高中聚会。天南海北,有多少聚散,现在说漂亮话。一个集体,不过是交了学费被分在一个班级的同学,老师也不过是收了工资担一份工作。有缘你们聚,何必感化我。   可她没说,这句话太危险。   “我比别人有多少加分权吗,我做了这些,高考的时候,有谁能给加数吗?”郝泽宇扔下笔,也坦率地说。   凌寒露出厌恶的表情,抱着胳膊:“我就问你,这能花多少时间。”   “来去不是时间吗?”   “能要多久,我用车送你。”   郝泽宇翻了白眼:“送我还浪费,倒不如你一人做,希望的热心肠别烫到别人。”   “我们愿意呀,好心肠总比恶心肠好吧。”   同学的话语如马蜂围在周围,蛰痛郝泽宇冷漠的表情。   “穷还不低调,心越黑嘴巴越毒。”   “别说她穷了,不然班里可能又要丢文具了。”   “真是讨厌,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么穷酸的长相。”   “听说她爸爸私奔了。”   “不对,我听妈妈说,她爸爸在监狱里。”   “怪不得教室里常常丢失东西呢!”   “别乱说,小心她听到了,把你家偷光,人家可是有祖传的手艺。”   “我看不行,她先偷点衣服吧,这一身穷酸的,直接拿着碗沿街乞讨就能直接入行了。”   郝泽宇拿上卫生纸,慢慢地走出教室,很正常地走到很远走廊拐角处,将自己藏在被实验室墙壁挡住的角落里。这里是她平常早读的地方,也是学校里她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可以自备地哭泣不被人发现嘲笑的地方。   她要赶快离开这里,去任何地方都可以,摘掉标签,换一段全新的生活。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的光,让那些嘲笑过自己的人都后悔曾经的蔑视。   郝泽宇平常不是脆弱的人,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是现在她总担心成绩不够好,不够考上一本,况且学费又要怎么弄,还要厚着脸皮陪着笑去向亲戚借吗,被他们讽刺一番还要装作毫不在意。这样的事情为罪犯父亲做过一次够了。以前欠的钱是天洞,什么时候才能补上。   多日的压力令郝泽宇痛苦,无力摆脱。她放肆的眼泪没人看见,无人心疼。   我抱着一摞考卷从临近的楼梯上来,仅仅班长木师翰的一句话,我无阶级人士就跑到二楼的办公室,担当搬运工。试卷居然这么多,这么重。我没有叫其他同学,想独占班长的任务,因为这样就没人能和我分享班长。   其实只是没人能分担班长需求帮助的任务。他有别的事情忙着。   暗恋是一项愚蠢的事,有的人不知道愚蠢,为一点小事很快乐,为几厘米的距离兴奋不已;有的人知道了愚蠢,却只能装聋作哑,仔细揣摩他看自己的眼神,为每一次念自己姓名惶恐不安。   我不认为暗恋是初恋的一种。   初恋,听起来很纯洁,是白色的,应该在飘洒白雪的夜里,在路灯鹅黄的光圈中,在一切浪漫的场景展开。   可对我而言,暗恋是自卑的。   如果我可以更白一点,鼻子可以更挺一点,可以更漂亮一点;或者更有钱一点;或者学习更好一点。   所以,我从不敢告白,怕和那些告白失败的女同学成为同类。从来不说我喜欢你,可是却时刻幻想着说:“我愿意”。   我和班长的距离太远,而教室里小黑板写着我失恋的倒计时。   我把试卷放在阶梯上,正放松身体,突然听到走廊的深处有人在哭泣,可是没人。上课铃声响了,我想离开,可这哭声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隔着一层衣服,却过滤不掉她痛苦宣泄到沙哑的哭泣。   要知道教导主任会巡查,被发现上课在外逗留,会被记过,上宣传栏的每周“红榜”,没准还要叫家长。   我掏出纸巾,想以借纸巾的名义稍微提醒一下,蹑手蹑脚趴着墙缝看到熟悉的面孔,居然是冷若冰霜的郝泽宇。她很少和班内同学交流,一直都是冰冷的感觉,身形瘦削,一身旧衣服,却遮掩不住她清秀的五官,好看的瓜子脸,泛着桃红的脸颊,还有一双清亮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很干净,很纯洁。   她学习非常认真,似乎可以不吃不喝。   在我印象中,郝泽宇很少说话,孤单地坐着教室里,像一座孤岛。她很成熟,懂得作大于说的道理,和现在哭哭啼啼的她不像一个人。   长睫毛湿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郝泽宇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没有不流泪的心,只有不敢流泪的人。   我不知道如何劝说,捏着纸巾趴在墙边,窥视她,像个变态。   “看好了没有。”郝泽宇像个受气包,撑着地的手,抹一把眼泪,地面的灰全图在脸上。   我看不下去了,拿出纸巾递给她:“你擦擦,你的脸有些”郝泽宇没接,爱答不理的,似乎有点讨厌我。   我很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过来。谁愿意被别人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   “你还是擦擦吧,”我把纸递过去:“你不擦的话,眼睛都是肿的。如果被班里的人看到,你以前塑造的高冷形象就没了。”我知道自己说的太直白了,不过她平常好和副班长拌嘴,留下口舌不太好,而且她的口碑比较差。   郝泽宇拽过纸巾,没有形象地擦,用力擤了鼻涕。   我第一次见她这样的形象,突然笑起来。   “谁在那儿?”   笑声居然都能引来教导主任?   郝泽宇将我拽进窝藏的小空间。在走廊的尽头,往实验室的内侧还多一块小空间,刚好被实验室挡住,可以藏下一男人。   我们两人挤在一起,因为很近,可以听到各自心跳的声音,谁都骗不了谁。   教导主任的脚步声在逼近,藏身的地方迟早会被发现,可哪有路,总不能为了躲避逃课巡查从五楼跳下去吧。   郝泽宇看着地,我看到她被吓得额头都是冷汗。她家境不好,需要奖学金。旷课对她来说不知道会有何种严重的影响。   我叹口气:“你藏好了,我这里还有点卫生纸,你过一会儿去洗下脸,不然会被人发现的。”   我朝她笑笑,一下子窜出去,郝泽宇瞬间伸出手没抓住我的衣服边褶。   我被教导主任拉着去训到脚已经麻木,而郝泽宇整理面容,回到班级。面对老师疑问,她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躺了一会儿。   刚坐下,前排同学纷纷表示关心,给她糖果,给她水。郝泽宇不想接受,还是收下。虽然她并不想收下好心,不过还是退一步好了。   她看着靠窗的空位置,一节课都没心思听。快下课额,我才被教导主任释放,抱着一摞试卷歪着脖子,从试卷后面露出自己喊一声报告。   完了,肯定又是一顿说教,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里面还有班长。我当时真是哀莫大于心死,重新躲在试卷后面,假装不是我自己。   老师有些不高兴,训了几句话。看不见前路的我突然感觉手上没有重量,试卷伏在空气。   没给我时间反应,班长夹着成熟和少年的嗓音说:“是我需要她帮忙的,没有考虑上课时间问题,是我的错。”   高大的班长将我全部挡住,我能闻到他白衬衫上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味道。   他转身朝我微笑,轻声说:“对不起,进去吧。”   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进入教室,听着夏日蝉的喧嚣,像一场午后难醒的梦   郝泽宇看到同桌,闵春树从桌子上醒了。他的手已经捏成拳头,目光似乎在前方生了根,死死盯着。   郝泽宇打开课本,不耐烦地在本子上写写划划。   整个夏天就是一场瞬间会消失的旧梦。    ☆、第二章   高三的晚自习在这届全部取消,课下就靠着各自努力了。可我们班总成绩在年级下游,家长非常着急,班主任更着急,可她年轻的脑子装满了创造性的想法,我想这是她自信的唯一立足点。   可对我们来说却是毁灭性的。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热得刘海成三缕。台下,大家争分夺秒做练习。她象征性地鼓舞我们之后,说要每八个人成一个学习小组,每天六点后,去图书馆学习,并互相帮助。   所有学生都突然抬头。森林里蝉叫更响亮。   这是变相地留我们复习,还是以自我学习的目的,省去了被教育局找麻烦的把柄。其实,在哪里学都一样,可是学生一多,即使声音再小都很吵,就像被一群苍蝇围着学习。   我时常觉得班主任的脑袋可能被外星人控制了,不然怎么会有太多怪想法。直到今天,我终于确定了,班主任她本身就是外星人,辣手摧花,毁灭我们这代娇弱的温室花朵,为侵略地球做好基础准备。   一想到晚上,漆黑的图书馆走廊有她不做声在窗外视察,我整个人在炎热中都抖擞起来。   蝉声的叫声和燥热的空气都混沌地沉在湛蓝天空下,散不开。我趴在桌子上,浑身无力,手无意识地伸向窗外的一角蓝天,突然感觉这世界好大,我竟碰不到蓝天,我永远都要生活在地球上,我都没坐过飞机。   我胡思乱想着沮丧、失落,这大概就是夏日病的征兆吧。   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吊扇,凉习习的风对着我吹,令我懒惰地趴在桌子上,心想它下一秒可能会掉下来砸到我,却仍旧懒散地趴着。   班主任刚下课,立即在黑板旁贴上各分组名单,无视“人民群众”苍蝇般的不满。   我摇摇晃晃走到前台,手指顺着名单依次读出组员名:“郝泽宇、凌寒、木诗涵、费得乐、闵春树、袁梦,还有”我因呼吸急促没敢往下读,一个人傻傻地犹豫很久:“还有木师翰。”   我反复念叨着,仿佛这名字是句咒语。   还没到六点半,图书管内人很少。我轻轻地踩着楼梯,怕弄出声响,路过休息平台时,看到穿衣镜的我像个偷书贼,我很尴尬地意识到斜上方的摄像头。为了避免嫌疑,我向摄像头微笑,打招呼,以为自己做的不错,可走两步,立刻便意识到我现在已经处于非人类的边缘。   我到底在干嘛!自习谁会看你一身精心的搭配,幸好我偷拿妈妈的香水,犹豫很久没往身上喷,否则在自习室里,不是要从头尴尬到脚。   往心吹口气,踩着花砖地上窗框的落影,我进入自习室,然后抱着书蹑手蹑脚地往回退,被凌寒清脆的声音叫住。   凌寒是副班长,虽然热情过火,常烧得同学无福消受。她来得早,是我能预料的,可万万想不到,来得早的居然还有费得乐。   他居然会来,还来得这么早,难道爱打架的男生都是夜间动物。   凌寒接过我的书,拉着我走。她对我来说,有些尴尬,毕竟郝泽宇的眼泪,多少有凌寒的原因。毕竟我和郝泽宇算是朋友了,这样和她靠得近,算不算是公然背叛。我被她安置在他俩中间时,血液里只有“尴尬”浑身流窜。   他们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费得乐人很爽快,不爽凌寒过重的自我意识;可凌寒又不吃瘪。昨天傍晚打扫卫生的时候,他们就吵得热烈。我们只能低着头打扫卫生,一言不发。   我用余光观察着两个人的黑脸,后悔为什么害怕长肉,不多吃点,吃慢点,也许现在就不用和他们待一起了。   自习室除了我,书和他俩都像静止了。   怎么都不呼吸,难道就连呼吸都要比拼吗?十分钟过去了,我们三人都没动笔练习,更确定了这二人在斗气的事实,不过我居然因为尴尬在观察他们,费了十分钟。   三个人都被困在愚蠢、无聊、幼稚中,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尴尬。   我以为只有六人来,只带了六人份的零食,七个人怎么分。难道真的要把我先前多分自己的拿出来吗?   我左边的是费得乐,坐得笔直,比我们两女生高了不少,平常他都是趴着的,是凌寒口中的“软体动物”代表之一。他的皮肤有点黑,是校内培养的体育生,天天打篮球晒狂日,所以脸颊脱皮略红。面部棱角分明,浓眉大眼,双眼如黑曜石般明亮。   他重义气,脾气躁,但不欺负女生。唯一一次在学校打架是因为在球场上对手故意绊倒闵春树,造成脚跟肌腱断裂。始作俑者不承认错误,于是他像爆炸了,一脚踹过去,掀起“第一次远野战争”。   “谁没洗澡,我和韩初觉得空气好酸呀。”凌寒终究没忍住。   我立刻躲避:“我洗过了。”   “对,是我没洗。你满足了吧,看来被我教训得流泪了,还账了啊。”费得乐反击道。   “说话不嫌脸红,你哪只眼看到我哭了。你怎么脸红了,难道你暗恋我。”   “救你,我喜欢郝泽宇,都不会喜欢你。”费得乐慌张地说。   “好啊,你算是承认了是吧。”   “你放屁,你脑子是怎么长的,听不懂别人说话吗。”   “你个流氓,怎么可以对淑女说这样无理的话。”   “淑女有长你这样的吗。”   可能凌寒没吃饱,我感觉她站在了下风,在费得乐的攻击下,居然莫名其妙失去了底气。如果不了解他们之间瓜葛的,会真以为他们在享受这个过程。   班长穿着白衬衫突然出现,踏响门栏的声音,竟给我救护车的警报般希望。   “你们还没完。”木师翰中间的我拉起来,拉去远离二人的座位。   “你们接着吵,不妨碍我们,没事,都是一个班的,互相谅解。不过声音低些,毕竟这是图书馆,其他人都在看你们。”木师翰抽开方桌椅下的圆凳,挨我坐得很近。他递过耳塞,微笑对我说:“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准备了。”   班长才是他们的天敌,一句话戳破他们,都泄气驼背地干坐。   我怕碰到他,只是呆呆望着他被金色夕阳雾化的俊美面容和微笑,像在欣赏一张相片那般仔细,从他温润浓密的眉毛到笔挺的鼻梁,再到薄薄红色带笑的嘴唇。   “怎么了,这个不脏!都是没用过的,很干净。”班长拿着耳塞展示着。   我慌忙否定,想拿耳塞。他突然起身,绕我身后,像要帮我戴。我一时激动,像个弹簧突然站起来,连连后退,椅子摔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班长看看我,伸出的手我距肩膀一寸的地方静止。他尴尬地笑,帮扶起椅子,悄悄移去较远的地方。   我死死盯着地面的缝隙,想扒开一条大的,钻进去。   他,市优秀学生,被我以极不礼貌地对待。   有太多时刻,说什么都不对,解释来解释去,都是错。只有干熬着,等着时间冲淡一切,需要的代价就是想死的心。   挫败感占据了我。还有几个月高中生活就结束了,可我几乎一事无成,曾经入学前列的计划别说完成,都忘了,更别提寒暑假第二天就被扔到角落的计划簿。唯一坚持的只有对班长稳定的暗恋,却没勇气告白。   我不自卑,但也不自信。长得不算漂亮,没有亮眼的才艺,只能靠假装自信,和班里大多数人都一样,高中生活还算快乐,只是暗恋一个人三年,想一想,真的能感动自己。   所以对班长只能仰望,过着没有交集的同班生活,一片天空下,一间教室里,早读课上,我都找不到班长的声音。   我常常像个地下工作者,害怕留下嫌疑,成为同学八卦的对象。班长是个很善良的人,但我不希望成为他成为有些长舌之人的闲谈,处理班务难免有人过节。让他尴尬添麻烦的事情,我是必定不做的。   而且我担忧来自班长的否定。   我曾幻想过告白的场场美丽背景,有风圈樱花飘染发的春晨,有谷雨飒飒云影暗的长廊,有夕光融软的空教室。   可这些场景在我的蓝图里,只有一个被拒绝的结局。   走廊上常有擦肩的女生掉眼泪,只要是来我们班级的方向,便是向班长告白失败的结果。我常站着观望她们孤独的背影想到自己,毕竟我是她们其中的一员。   关于班长拒绝的理由只有一条,有了心仪的女生。   我想会不会是我,毕竟他对我格外关照,可是他对所有女生都格外关照。   我好奇她的样貌,这样以后我有钱了,就按她的整,也要保留我的特征。怎么说呢,就是看上去我还是我,只不过更像她罢了。这样以后班长和她万一分手后,我们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偶遇,可以唤醒班长的初恋,他也能有机会看到真正的我。   我在想什么呢?夏日症又要发作了,高中病了三年,还好离痊愈只剩短短几个月。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反倒有些心酸。   可真正的我又有什么值得别人期待的呢。   外面传来脚步声,郝泽宇、袁梦、木诗涵都来了,小组成员基本到齐了。   郝泽宇走在最前面,对我稍微笑了下,坐在我对面。   跟着后面走的是袁梦和木诗涵,和这组班内风云人物不同,他俩的存在感很弱。   袁梦是个子娇小的女生,皮肤白净,塌鼻梁,小眼睛,普通长相,但人看起来很干净。而木诗涵则显得更小,比我还矮半个脑袋。   木诗涵像个初中男生,常跟着木师翰,我都是捡他剩下的活儿,才有机会出现在班长面前。某种意义上,他是我天敌。班长人很好,从要求他人帮助,只是我们太狗腿,想必其他同学都会反感。好在木诗涵生得可爱俊俏,到也没有太多非议。   木诗涵、木师翰,虽字不同,但音相近,对普通话发音苛刻。班主任一般用大木、小木来称呼他们。   袁梦背着似乎和她同重的书包,有上学全部的课本。全班只有她必须全背走,否则次日,她的书上会有墨水。   袁梦是转学生,外乡人,说话有口音,被一些同学学着玩。她不做解释,以为玩笑,单纯地跟着乐。可是某些男生居然玩上瘾,调侃她是个丑女。还把她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恶作剧地写上另一个男生的名字。然后那个男生会上来大脑,一脸嫌弃表情擦掉,写上其他人的,重复无聊的游戏。   没人帮袁梦说话,恶心人的是小部分,沉默的却是大多数。郝泽宇敢说话,能正面怼,某些男生会觉得无趣。   我当时觉得恶心,拿着书出去了。现在颇为后悔,应该直接做些事,而不是在背后搞鬼,就像凌寒一样直接骂过去。   班长有调解过,还和他们打了一架,明着的事没人做了,后来袁梦丢失的语文书在厕所中发现。   可她抱怨过,班长对她有愧疚,我也抱歉,激化到这样的局面也有我一份。   我和她之间很少说话,只有次大扫除被分去打扫操场,地上一堆打羽毛球剩下的羽毛,轻飘飘的,扫不净。我要不是没有力气,立刻就把扫帚折断表示愤怒。   和我成反比,袁梦安静地打扫。看着她,我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毕竟她在我毛躁的时候,已经快速扫干净了。   “你累吗?”我问。   “啊?不累。”她摇摇头,递给我纸巾。   “不是,我其实”我没说完,用手指指背。   她很快理解我的意思,笑着回应:“我习惯了。”   班长先人一步过去,帮她把包取下来,递出纸巾。只是简单的动作,却被我放大百倍。   班长和女生都保持距离,怕女生遭到非议,唯独对袁梦特别照顾。我知道班长有愧疚,很善良,觉得温暖,却不能接受。   我曾调侃他:“你知不知道有很多女生喜欢你。”   班长居然厚脸皮,很骄傲地说:“我知道。”他挑着眉毛反问:“为什么问我,是不是你也喜欢我。”   我被他将军得说不出来话。男生似乎爱用“喜欢”来试探,他们只当是个玩笑,可有些人真的会信以为真。   难道袁梦就是班长喜欢的女生?   我开始胡思乱想。不应该呀,袁梦多普通,没一样能比我优秀。她的长相在班里也是垫底的水平,身高也很矮,跟班长一点都不配。起码要一个漂亮的能够配得上班长的人才能让我输得心甘情愿。   我在心中开始诋毁袁梦。   我在干什么!即使班长喜欢谁也是他自己的事,轮不到我指手画脚。自己酸自己算个什么事。   班长的手机响了,他出去了。   闵春树居然进来了,还没手,装模作样揣两本书。要不是他朋友,肯定会被他虚假的样貌所骗。以前好打架,他就是一个现在学乖的刺头儿,不过上课还是睡觉。   春树径直走到我座位旁,一把将班长的课本推去对面,坐下。   我想也好,一和班长靠近,正常呼吸都喘不匀了,大脑缺氧,胡思乱想。春树到能带来些新鲜空气。   有人看我,我对上郝泽宇的目光,她立刻埋头看书。   我有些为郝泽宇叫苦。她是个安静学习的女生,适应学习环境,难为她了。   胳膊支着下巴,春树看我做题。   我没好气地小声说:“我脸上没有习题,多看可是要收费的。”   “这道题从开始就算错,我也在算,你发现自己算错还要多久。”春树冷冷地说。   我低头检查不走,就春树说:“真笨,答案是十一。”   我想反驳,可是解题过程确实越来不对劲。更诡异的是,就凭春树渣基础知识,居然只用了两次摸底月考,就排到我上面。   我不甘心地用胶布粘去痕迹,接着作答。   “怎么,哪里又错了。”我被他看得心里毛躁,语气不好。   没想到这次春树竟然严肃地问我:“你有梦想吗?”   “梦想?当个伟大的作家。”我的声音像个蚊子,不好意思,怕别人把我的梦想当做白日梦,而且我也没信心支撑我大胆说出自己的梦想。   “不是,我是问你想考去什么大学?”   我很不爽,还以为能得到春树的鼓励:“不知道,只是等考后,看看什么大学能要我。”   我家就住在火车边上,睡不着的时候整完都能听到深夜窗外火车驶过的声音,可我不知道最后会登上哪辆。中国这么大,未来的我会在哪里?会有怎样的故事?是挫折多还是成功多?   “你呢?”我就不信春树不茫然,反击道。   “不知道,等你选好了告诉我。”春树干脆地说。   “好了,你问完了,我的脸也都丢尽了,可以好好看书了吗?”我没好气开始答题,想让他闭嘴。   “不用担心,像我这样的人都有了希望,你也肯定做得到。”他声音轻。他看不到我垂的头发藏起的笑。   可是他居然又煞风景加一句:“不知道猴年马月。”   我抬脚从桌下想踢他,没碰到,看到春树抬起腿,死鱼眼还挑眉毛,挺得意。   安静的图书馆传来脚步声,是班长的节奏。他径直走到这边,站在闵春树旁,死死地盯着他。    ☆、第三章   第三章   班长逆着晚霞,正面模糊在黑影中,看不清脸色,轮廓被修饰成金边,像着火一样。   他敲敲桌子,冷冷地说:“这是我的位置。”   春树“奥”了一声作为回应。   班长等了几分钟,不耐烦了:“劳驾,让让。”   “我累了,走不动,那书给你放那儿,去吧。”   我小声警告春树:“你干嘛?不要激化他,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你听着啊。”春树对班长说:“这个位置阳光太刺眼,窗框都映在书上,现在还没来电,这个位置不好。”   “是啊,这个位置不好,所以作为班长,有义务帮助有困难的同学,这是义务,也是你的福利。”班长可以加重“困难”二字。   他俩居然幼稚地按着一本书推挤,在竞争。我知道班长和春树不对付,没想到他俩这么幼稚。   整个自习室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我为难地劝说:“春树,班长先来的,你还是去对面坐吧,别互相谦让了,大家以为我们发生矛盾了。”   春树不耐烦地坐去对面,踢得凳子发响。   这下更尴尬了,没人有心思学习,直到闹剧般的学习小组结束。   图书馆的闭馆声敲响,回荡于走廊。   其他人因各种原因陆续走了,我身边已没人,而班长右侧坐的是袁梦和木诗涵两人。袁梦成绩是小组最差,从开始班长给她开小灶。三人分析难题难点,这才是真正的小组。   袁梦和木诗涵都白白的,脸颊微红,像一对瓷娃娃。   我是多余的,只是不甘心走。浓浓的醋意在胸口涌动,对于班长来说我什么都不是。   自讨没趣的我打了出租车离开,翻书包忽然发现没有分发的零食和沉在包底的一封粉□□书。   哗众取宠的学习小组一次便宣告失败,成为遗忘片段,从学生生涯里消失。但我却没忘另一位女生的抱怨,她说自己原本是和我们一组,不知道袁梦挤掉了名额,不知是被谁干的。   高三的日子很枯燥,学习中又常常焦虑,那些日子我烦躁不安。不要几个月,就有人可以大肆挥霍青春年华,或通宵包场,或学习打扮,大多都是胜利者;而有些人将迎来人生初次大挫折,收拾失意,重新选择方向继续上路。   独木桥上总有人落水,即使再了不起的人,也总怕成为万一。   那封粉色的情书安静地躺在包里,像偶然落入的树叶,写满密密麻麻的心事,似乎不为告白,只是个诉说的窗口高中三年,反倒是它陪了我高中三年。   高考结束那天,我随人流涌入,随人流涌出,竟有如放学般的安稳。可回家的路上,我竟狂奔疯跑,似乎收起双脚就是架断翅的飞机,想振臂高呼“自由”,下一秒羞耻于大街上。   一切都结束了,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   次日,我早早来到学校,领取答案,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和粉色的情书,还有砰砰跳动紧张的心。   教室背光,我隐藏在阴影中,窗栏影子罩成笼子。透过明亮的玻璃,曾经熟悉的同学一个个捏着参考答案永远离开学校。   没有几个人来教室里,看最后一眼他们坐了三年的座椅。这间教室曾经有他们,以后又会有哪些人,会坐在哪儿,会不会看到桌面刻下的心情、位洞里美清理干净有秘密的纸团,也没人知道哪张桌子有谁偷偷地哭泣过。这些没意义的问题,却让我遗憾。我站起身,数数周围的座位,竟有许多未接触的同学,从陌生到陌生,只一张毕业照的关系。初中同学还有印象,高中同学也不会很快忘记,但都迟早像小学同学那样忘记姓名,只需时间偷走这些没人在意的过去。   夏日症又犯了,过于多愁善感了。   我等到夕阳倾斜,教室隐没与橙光中,没等来班长,默默放回情书于背包里。   接下来的几日,他依旧未能出现,我便没再等待。   分数下来后,我查了,不高不低。和班长去同一所学府展开玫瑰色的大学生活,成了泡沫。   填报志愿只有两天,我拿着信等了一天,没有等来他。明日是我最后的机会,班长一定会出现。   顶着一片骄阳,在如雨丝般降落的蝉鸣中,我来到空空的学校,早早结束,然后坐在操场树荫里的长凳下等待。   而长椅之外,不远的长椅坐的是袁梦。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风撩过及肩长头,一片暖绿当为背景,美得像夏天的精灵。   青空中飞机已经离开,遗留下白色的飞机云。   我看着飞机云消失,才意识到等了太久,太久。我们都在叹气,等同一个人,而她一样手心有封粉色的信,被风掀动一角。   叶片间隙剪碎的光斑照了满身。我的手伸向夏日天空,感觉好高,太远。   她站起来,捋平裙子褶皱,竟向我走来。   “你好,韩初。”轻飘飘的声音像团棉絮。   我点头回敬。   她把那封信递到我面前。   “你是不是在等人?”袁梦说:“如果不麻烦的话,能帮我转交给木师翰吗?我坐今晚六点十五的火车离开这里,永远不回来了。我没有木师翰家的电话,等了很多天,都没见到他。这封信里有我家的新地址,还有,有些想对他说的话。如果不麻烦的话,能见他然后转交给他吗。”   袁梦不好意思地拜托我,面颊绯红,好像向我告白。我收下那封信,可感觉心被捅了个窟窿。   “他给老师留过信息,说今天会来。可能有急事了吧。真的不好意思,我要准备离开了,所以麻烦你。”   我傻傻地重问:“给谁?”   “木师翰。”她又说了一遍,向我鞠躬表谢意,很虔诚。   “那如果,他一直没来,我不可能永远等下去。”我试着委婉表示不愿意。   “他肯定会来,他答应过的。”光没有从袁梦眼睛中消失。她是柔软的女生,却出乎意料地表现强硬的一面。   她叹口气,接着说:“真的很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若你等到了你想等的人,他还没来的话,这封信处理掉就好。”她没听懂我话里的潜台词:“我是十七点半的火车,谢谢你。”   她没走两步,又朝我鞠躬,反复说“谢谢”,在大门处消失。   林荫大道中白色的袁梦的身影成了我梦中常客。   耳鸣着,脑袋懵着的我竟忘了直接拒绝。我被盛夏蝉鸣环绕,手上拿着被人嘱托的情书,而属于我的那封信被藏在包底。   我应该拒绝的。听到她告白的对象也是班长,超出我能处理的情况,脑袋跟不上。当我镇定下来的时候,陷入深深矛盾:我是否应该帮她?   这不是我的义务!   可我答应了她!   哪算哪门子答应,只是笨到忘记怎么拒绝!   可是没有拒绝,不就是答应了。   我不安地走来走去,快被撕裂成两个人。   加上我的总共有两封信,难道分别写上A、B,让班长选一个。不然怎么给,是先给班长我的,还是先袁梦的。   为了失恋,我在高中最后选择告白,为了了结一桩心结,不想通过我的行动得知其他女生的幸福。   这对我来说太过残忍。   心真的害怕,比莫名其妙被叫去办公室还心慌。   我不自觉把信捏皱,手心全是汗。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闪动。   难道班长喜欢的人是——她。   我想起班长对袁梦的特殊照顾,这份温暖全班只她一人独享。就算不承认,可我知道有多嫉妒。   我常立起一本书,借此偷偷观察班长。袁梦文具落地,他会过去帮她捡,甚至发新书时,将袁梦的破损新书偷换了。   越想越多的细节令我再也无法安静坐着,站着却更茫然,迈不开腿,仿佛四面环海,毫无方向。   时间已经到了十六点,还有一个半小时。到现在,我没看到班长。   半天火光烧尽红云,光正被地平线吞噬,我陷入教学楼背面的阴影中。   我没有逃走,上了楼,也没有选择坐在教室内,可信被我塞入教室黑板的缝隙里,无人能发现。我趴在走廊往下窥视。   要是班长永远不来就好了,可他果然来了,从校门口狂奔而来,踏着赤红夕阳,响彻空挡校园。   我的心被判了死刑。   拿起我的包,通过连同图书馆的走廊,逃出来。当我从图书馆正门出来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没人,他们应该是跑上楼去,同行的还有木诗涵。   我抱着包,逃走,同行的还有我那封可笑的情书,准备了三年的情书。   然而,腿刚迈出校门,浑身似乎被绳索捆缚,一动不动。   现在已经是十六点五十多,只剩下半个多小时了。脑海中袁梦孤独地在人潮汹涌的候车厅等待的影子,挥散不去。面前明明是马路,却被火车站台的影像覆盖。   分针又转过三圈。我用手回拨指针,要时间回溯。即使消失的只有一秒,属于你这辈子人生的一部分也将再回不来。   时针分针秒针重叠,直指手表盘上数字“5”。时间已剩不多,我迟疑着转身,再一次疯狂地奔跑。五楼的教室亮着灯,班长还在等。   而我已成了他的罪人。我已经没时间考虑他敌视的眼神,气喘吁吁地闯入,杂乱的桌腿绊倒,摔在讲台坚硬的石头上。   教室只有班长。他飞跑而来,像飞到我身边,抱起我,放在桌子上,用矿泉水帮我清理伤口。   一秒心脏骤停,一秒心情郁结。我挣扎着要离远他。   班长按住我说:“疼的话,就忍一下,你现在很狰狞,还是笑比较适合你。啊!张嘴。”   一颗费列罗塞入口中。苦涩、甜蜜舌尖缠绕,瞬间抹消痛感,甚至是空间和时间。   我听着班长的唠叨,像是被解开束缚,说了很多。他还是那个温柔,令我心动的班长。   时间又流失了五分钟,我推开他踉跄地跳开,往黑板靠墙缝里看。   可为什么,里面空无一物。不是塞的远近的关系,而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做了场梦,那封信是梦的记忆。如果真是梦该多好,可我的确放在黑板后面。我疯狂地开始翻教室垃圾桶。   班长被我吓到了,不停地呼唤我姓名,从背后抱住我。   我瞬间失去力量,无力地坐在地上,身体却掉进无穷洞中。   这不是结束。没有信,我可以代替袁梦告白。刚要流出的悔恨泪水,突然干涸。我吃痛地起身,面向班长严肃地说:“袁梦,让我转达,她坐十七点半的火车离开,你赶快去见她,她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班长激动地捆着我的双肩,兴奋朝窗外大喊:“小涵,快来,韩初有袁梦的话。”   木诗涵满头是汗地出现,兴奋地朝班长大叫:“我就说她会来,她说过今天等我,我知道。”   四周迅速膨胀的空气挤压脑袋。意识像被灌了铅,凝固了。   木师翰?木诗涵?木师翰?木诗涵?   他们是两个人,可是袁梦口中读出的却是一个人。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像被人抽了嘴巴,崩溃地大哭。我把手表摔破了,往回拨时针,拨到未遇见袁梦之前的七点,可是天空还是一片红霞,似血啼。   “袁梦,在火站,十七点半,她走,在火车站。”我哽咽地说,这几个字从咬紧的牙缝中吐出来的。   泪眼朦胧中,木诗涵已经冲出去,离弦之箭,冲出校门,钻入车水马龙中,响起一阵喧嚣的鸣笛声。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袁梦、木诗涵都不在,可是我仍向空气道歉,希望弥补我的罪恶。   我擦掉眼泪,又走到黑板旁,不甘心地寻找,眼泪糊住视线。班长静静地看着我,用蛮力将黑板下缝掰开一个角度,只有陈年粉笔灰飘一层地霜。   我翻开背包,找遍都没有发现袁梦的信。而我的永久地躺在包底。   没等来木诗涵,天已经黑了。我从最初的大哭,到小声啜泣,意志低沉,被班长送回去。一路上,我有意远离班长。刚离校的时候,班长说他有话想对我说。   眼下,只有陌生的沉默。   我在一个路口,没让他送我回去。   班长在身后朝我呐喊:“路上小心,过几日我去找你,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我低着头,没回应走开,忍不住转身看了他。班长在坡顶上朝我用力地挥手,路灯将他映照得白净明亮。   那是他给我的最后一面。   我走过一个垃圾箱,从包里掏出准备三年的情书,扔掉。回到家,我屏蔽了班级□□群,第二天就去了另一个城市的亲戚家。   听妈妈说,常有人找我。我便很少回家,后来爸妈搬了那个住所,只为了我能常回家。    ☆、第四章   第四章   可能是对我的惩罚,四个志愿全部滑档,被征集志愿的一所学校挑中。高中三年的心血全部白费,我来不及心痛,只想尽快离开麦屿市,去一个陌生的世界,永远地藏起来。   头顶整个夏天,我发疯地寻找袁梦。踏遍麦屿市的所有角落,只为一封信。   当然没有结果,怎么可能会有结果。我就不该抱有幻想,认为信上有袁梦的联系方式。可我始终想不通,信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消失,可能是风的戏弄,也可能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袁梦的确消失了,带着这辈子都无法填补的遗憾。而我永远得不到原谅,心中埋下一块巨石压着胸口,呼吸中会痛。   我拿着积攒的压岁钱,去了边缘城市,可寻人之旅只到火车站出口便戛然而止。夜间世界在下雨,行人面色匆匆,地上是污痕遍布的脚印,错综复杂,只是不知哪条是我想寻找的。   中国太大,我连风往哪个方向吹都不知道。   数日的迷茫终于击垮信心。我蹲在地上,没人理会地哭泣,失魂落魄地买了返程车票。   那时的我感觉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悔恨化成蠕虫,在我身体深处来回游走,如影子,走到哪都甩不掉。   蝉声如细雨秘织的夏天,还未结束,我带着悔恨、伤感、埋怨、失落、痛苦,和一个简单的背包离开了麦屿市。   汽车驶动的瞬间,窗外的融光化不开浓重的盛绿,而我满眼尽是烧尽天边的红日。那日夕阳中木诗涵狂奔的背影,像一条魔咒尾随我离开。   没人能找到我。   一场散伙饭,大学毕业;一张火车票,背着包去了大都市;一份简历,盖上城市漂流者的标记。   别人来到五光十色的城市,为了机遇。而我只是为了一份工作,躲藏。   我代表公司参加的颁奖礼退场。台上的五个闪亮的成功者,最大的才20岁,都比我小。我突然意识到已经24岁了,过一年就是25岁,仿佛突然就长大了,被人指着鼻子怒斥:你要立刻成熟。   24岁,比上觉得小,比下竟已老,我只感觉委屈,被人偷去了时间,却找不出埋怨的借口。   这些年,无论我走到哪儿,都是做贼心虚的状态。哪怕路人随意一眼,我都觉得肮脏的过去被人瞧见,仿佛脖子挂着一块写着罪状的牌子,压着我抬不起头。于是我浑浑噩噩生活,浪费时间来麻痹。   有时候想起曾经远大的梦想,可能在晚上梦醒时分,不过翻个身就又忘了。   能忍住坚信,不畏惧挫折,不丧失希望,不质疑自己,这就是我和班长的差距。我常常思考成功者都是如何成功的,试图分析一条定律,最终只能想到班长。   他现在肯定成功了,也许以后在电视上的各种论坛看到他。   而我已迷失在茫茫人海,身边聚满了无表情的面孔,而我则是人海中的水滴,迷茫没有属于自己的方向。   我终于没成梦想中的样子。   小时候,总期盼长大,反感怀念童年的大人,因为他们享受着自由,却说违心的话。谁愿意被管着。可是长大了,真的自由了吗?或只弄丢了唯一的无邪。   我想我是迷路了,困在一所灰色的城市牢笼里。   典礼结束后,我缠紧围巾。这座陌生的梦想之都的风很大,我怕冷,等不来温度。   我在拥挤中,等绿灯。高远青灰的天空飘落零散的雪,绿灯亮了,繁杂的脚步声密集地响着。   “是呀,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我自言自语。   我竟又想起班长,他大概已是成熟男人了,穿高级定制的西服,在北京,或上海闪耀着。   想来也怪,曾经教室里同学大多相似,却在真正踏出校门的一刻,朝着各自的方向一去不回头。不做声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又笑泪相织的故事,不甘示弱地隐藏在一张张或微笑或冷漠的面具之后。   我经常想:擦肩而过的路人,是否曾经熟识,是否出现过旧黄的记忆画面中。我再回,人海已经换了几批。   现在的班长,应有了匹配他英俊的女友,人人艳羡。   我是抱着祝福和欣慰,心口仍有不散的酸疼,让人想掉眼泪。可是在斑马线上上,在人群中怎么能随便哭,毕竟突然长大了。于是我面无表情地边走变心痛。   我站在小区楼下,万家灯火只有一间窗户没亮灯。进门后,我钻进被子里昏睡。   半夜的时候,我突然惊醒了,做了噩梦,浑身是汗。苍白的汽车灯光扫过天花板,转瞬即逝。我很渴,不敢下床找水喝,害怕黑暗,未知的獠牙野兽盘踞在夜幕里,地上似乎长满刺。打开床灯,黑暗仍堆在光的四周,随时尖笑着狂卷而来。我小时候看恐怖片,晚上害怕,犹豫很久,会开一路的灯,找水喝,然后逃命似的关一路。现在反倒是口渴了,忍忍就过去了。   黑夜中不止恐惧,还有寒冷和孤独。   夜晚越安静,越难熬。我把被褥的四周塞严实,在里面蜷成团仍感到冷风。被窝中我打开手机,蓝光幽幽,冷清刺眼。我翻找几页联系人,除了爸妈,竟没可倾诉的人。如果我现在突然死亡,是不是只有臭了、烂了,才会有邻居报警发现我的尸体,也许是发现我的是来收租的房东,而熟人只能通过社会新闻的头条看到我。那时的我会在哪?像个鬼魂一样站在自己头顶冷眼看着一切,还是在地狱里接受审判,还是就那么消失了。   到那时,班长会得知我的死讯,想起我是谁吗?还是只当“韩初”是个普通人名,匆匆扫一眼。不过,无所谓。   其实多坏的结局都一样。   我发疯地胡思乱想,控制不住思绪,只能抱着枕头哭。静谧的黑夜,我清楚听见自己哭泣的声音,好像房间还有别人。高中毕业后,我一直没能从愧疚中走出来,倒是变得越来越敏感。过剩的思绪如带刺的藤蔓在脑袋里疯长,消磨我的自信,浪费我的时间。   无论室外的光温暖明亮,我只想拉上窗帘,制造出“安全”的封闭空间。   我关闭屏幕,被窝暗下去。   已经快三点,冬日的凌晨还抹不开夜空。这个被窝算是捂不热了,我睡不着,突然想起一句话—“你一定能完成你的梦想。”   是闵春树,对是春树。他笑着对我说,语气却肯定。我能记得当时的感动,温暖的,可触碰的。我想起那些老同学,凌寒、费得乐,还有一年的朋友:郝泽宇。不知道还能够见到她,她是否还会独自一人蹲在墙角偷偷哭。   过去的她和现在的我是一类人。   高中时,我和同学没太多交集,手边没毕业照,竟突然想念他们,心里的思念像野草疯长挠得心痒。我登陆□□,想去他们空间,看看他们现状。可是输不对密码,号码太久没用已经被盗。满心是想念,我害怕忘记他们,趁现在还记得,用笔记本记下来。半小时内,我写了五行,删掉三行,再看也不顺眼,所幸剩下两行一并删除。   空白word如新文档,时间却已用去半小时,而我也意识到曾经的表达天赋已经退化,就连说给自己听都做不到。   我想起只对闵春树说过的,现在羞于启齿的梦想。   高中生的梦想大多都是考个好大学,所以我在他们中间像个异类。可为什么小时候天马行空的梦想,长大了就该梦醒了。怕被人耻笑我的梦想,怕被人说长不大、不现实,我不愿说,毕竟梦想在我心底是孤高的、圣洁的,其他一切都是粪土。   如果梦想是条不规则曲线,那么切点斜率随时间轴的是逐渐降低的,在人生的象限内成一条笔直的单向直线。   如果梦想必须是广阔的,那么大部分人都沉默了。没有梦想的我或为他人执着的梦想之路感动,或是对那些彩色的梦百般诋毁;有人会说梦是彩虹,有的人会说梦是水彩的幻影。   但对大部分人来说,梦想就是亲人平安,不求大富大贵;或者多赚些钱,给孩子更好的生活。   不同人对梦想的定义不同,任何人都没必要批判他人的价值观,即使争论得多深奥,最终也只有无聊的产物。   对我而言,只要不甘心的,就是梦想。   即使沉默着,不代表忘记了,没人会对曾经的梦想甘心。   不甘心是永远,是个死结。   我关上电脑,卧室重新恢复黑暗,而东半空的光还未升起。   我窝在被褥中,打开手机,翻找出妈妈的电话。有时候委屈了,犹豫很久,都不敢打。一是怕父母担心,二是只要听到爸妈的声音,眼泪居然会自动流出来,自己自负独立的坚强瞬间崩塌。   虽然总想在父母面前逞强,标榜长大了,却不肯说不想长大。   爸妈在这个点还在家乡熟睡。我真希望梦里的我别令他们担心。   亲人会没必要地担心互相,默默忍耐,不说出口,怕变成负担。   我装睡觉,一闭眼,木诗涵又继续在我梦里奔跑起来。   次日,我挤上人满为患的电梯,在最后一分钟内打卡,没有迟到。部门主管目光追着我,似乎不爽。   元旦刚过,我们部门的任务早在去年12月份就已经完成,年度报表以及各项年终检查都已经结束,所以最近几日是一年里颇为珍贵的休闲。   每天大概工作三个小时,一天的量就结束。余下的时光,自行解决,不用担心有人回来查岗,因为部门主管也在这个时候趁机休息。   我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走到散漫阳光的窗台前,窗外的蓝天就像一片倒置的海洋,纯净透明。窗外没有高耸的建筑物阻挡视线,是一望无尽的田野。如果不是玻璃的反光,我真以为自己飞在蓝天。   要是现在不上班,身边窝只猫,有本书,就安静地坐在玻璃窗下,和有温度的城市相伴。   “喂,看什么这么出神。”同事米敏拿书轻轻拍打我的头。   “没什么。”我敷衍着。   米敏和我同时进入公司,算是在公司内关系最好的。   她翻开那本书,从口袋里掏出一面镜子。她没有化妆,而是借着书的遮盖在偷瞧办公室其他同事。   米敏看到我惊讶的表情,无奈地解释道:“大碧池简直是人间癌细胞,我要抓住她的把柄,好让她闭嘴。”   “所以你就”我往她身旁靠近,尽量遮挡她的动作不明显:“这样的话,你和她的矛盾不就更大了吗!”   “为什么不可以,她可以背后嚼舌头根,我光明正大地观察她,本着研究人类癌细胞的科学精神,怎么不好。”   “这算光明正大?”   “还好吧。”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猛料。做贼心虚,我现在是感觉到了。”   “我不是你,没有那种天赋,你加油,我精神支持你。大家都是普通人,又不是在演戏,哪来的猛料。”为了让她闭嘴,我塞满她的一嘴饼干。米敏一说话,只喷渣。   米敏嘴巴小小的,但咀嚼能力强悍,丝毫不逊色与蝗虫的口器,两下饼干吞入下去。我惊讶地看着她嗓间食物的移动。   她舔两下手上的糖粒,悠闲地说:“怎么不可能!现在楼道离得那么近,都没有人心距离之间的两层皮厚。别看咱们这里一个个穿着鲜艳的,没准离开公司之后,都是‘风云人物’。”   我知道她的话不针对我,可还是觉得被戳中。   米敏见我不吭声,就打开一本杂志看起来,我也无聊,便一同阅读。她翻开第三页,我惊讶地手软掉,杯子被我及时接住,热咖啡烫醒我。   是她!   我不顾一切拿过杂志,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旧朋友—郝泽宇。   在那本企业家杂志上的她比记忆中更瘦,下巴尖了。她已在这城市打拼出一片天。上学的时候,郝泽宇脸色不好,发黑。阳光下油墨反光的杂志上,郝泽宇的肤色白得反光。干练的高马尾、柳叶眉,外加一双粉黛的眼睛搭配出郝泽宇有气场的瑰丽美貌。   其实我不应该惊讶的。她成绩优秀,班级活动她的参与性高,综合能力很强。   我的惊讶其实是惊喜。   高中有天我睡觉前,望着天花板就突然想郝泽宇以后会是了不起的人。果然这天被我盼到了。   我颇为欣喜,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预言家。   然而,郝泽宇已是过去,有了新名字—郝泽澍。杂志称呼她为中国企业新女掌门人。   多年不见,郝泽澍已是陌生人。   如果不是白嫩长相,我只听她的名字,总觉得是个男孩子。不过,她还真的像个男生一样地拼命。   我下班早,天色未黑,正是夕阳被打碎流落世间最美地时刻,我坐上公车,笼罩在光影渐变的阴影中。   兴许是冬日傍晚少有人欣赏的美景,我很兴奋。我从包里掏出那本杂志,反复看。时隔多年能够听到我朋友—曾经的朋友的好消息,我真的很兴奋,好像能对她的那份成功感同身受。这样的感情,我想只有家人和挚友之间才有。当然我也知道这样的突然出现,在世上,往往会被怀疑为了钱或者帮助。我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知道时间和隔阂的关系,只想见见她。   我们共有曾经美好的岁月,现在只是顺路问声好,仅此而已。   我就半路下车,打车一路来到杂志提供的公司地址。   市区最贵的写字楼下,我仰头看着顶层边缘光亮的金属色。衣着干练的城市男女行色匆匆,像几条不干扰的河流,从静止的我两旁分流。   没人会停下来,也没人愿意停下来。停下,在大城市意味着死去。   因为你会没钱交租,没钱吃饭,什么都没有。而毕业生一波接一波地涌来这所城市的节奏,不会停止。停下来的人最后只能打包所有的行李,被这个城市瞬间擦干净痕迹。   只有缺机遇的人,没有缺人的大都市。   可郝泽宇已不一样了,是真正在城市扎根的强者。   我感觉到身份地位的落差,一时没了主意,觉得还是回去比较好。都倒这儿,我不甘心硬着头皮到七楼,被前台叫住。我想该怎么称呼自己的身份,才能不更尴尬。   “请问,您是否和我们郝总有过预约。”前台又问我。   我尴尬地开口:“我找错了,再见。”便匆忙离开。   我第二天头脑冷静后,准备好解释又来了:“我和郝泽澍是同学,有同学会的事情和她聊,你可否转达,就说是个叫韩初的老同学来过。”   前台抱歉地说,郝总最近出差。如果转达成功,会电话通知我,可以不用常来,   我在站台上正登车,离很远就看到郝泽宇从一辆奔驰下来,距离我只有一个马路。可我已经激动得差点闯红灯,脑袋全塞着我们曾藏在墙角里秘密的眼泪。   那是专属我们的秘密,和暗号。   赶到电梯的时候,关已经门了。我等得脚尖不自觉翘起来。于是我冲进楼梯,疯狂地爬,想在郝泽宇出电梯门的一瞬间,蹦到她面前,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多年未见,如果她愿意哭的话,我一定会抢着比她哭得更厉害。。   额头上的汗流个不停,我全然不顾,我终于气喘吁吁地冲去7楼时,电梯已到20层。   我气还没喘匀,就找前台。   “你有什么遗落得吗?呀!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刚才看见郝总了,你转告她了吗?”   前台一脸迷茫:“郝总?她还在出差。我想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我刚才真的看见她了。”我和她争执。   “我想你需要去看眼科,保安会请你出去。”   就这样,我就被保安赶走。   我真的看见郝泽宇了,绝对没错。因为她也看到了我。   人的速度—奔跑终究跨不过时间。   电梯的楼层数字逐渐递减,我的心也逐渐冷却。   唉!她根本不想见我。三番五次问询都没结果,我居然没能反应过来。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有些生气,更是气自己到底发什么神经。这么多年过去了,总拿高中友谊说事,也是幼稚。高中时,路上常偶遇初中同学,往往目光交错之后,大家默契地把目光投向各自的方向。反倒是有过瓜葛的同学,竟能互视一笑,仿佛在江湖武林中恩仇泯灭。   我站在郝泽宇的车驰车前,泄了气,正翻找公交卡,身旁两个刚才穿亚麻色西装的成熟男士走过,打开车门。他们说说笑笑,声音如钟,说的话直往耳朵里钻。   他们在嘲笑一个女人,说她公司外强中干,还总想吃个大的。不过女人,终归是弱者,被一屋子的男人嘲笑,居然还能保持微笑,那脸上的粉都要掉了。赚点钱养老也是不容易,又没有男人会娶她,这个单子权当做善事。   另一个拍着那人的肩膀:“一个不乖乖在家生孩子的女人,天天和我们男人抢资源。”   我在一旁恶心着,心想如果不是没长眼,谁会嫁给他们。我盯着他们,看还会做出何等羞愧的事情。果不叫人失望,一个掏出大钱包里的一张名牌,笑着往地上一扔,开车甩着尾气离开了。   没一点公德心。我边骂边捡起名牌,心中五味杂陈。那张有轮胎压过的黑色痕迹的名牌上有郝泽澍的名字。   我不知道该想什么,抬头看看高耸的写字楼,一整墙的玻璃令人晕眩。   我把这张名片小心地收藏起来。    ☆、第五章   第五章   我坐在软绵绵的床上,看着一床铺的零食,竟不知该吃什么,感觉莫名安心。老实说,虽然夜晚的孤独是这个城市里折磨我的阴影,可工作还算顺利,每□□九晚五的生活也挺好。   而郝泽宇,她现在是不是仍奋斗在办公室。其实我们年龄也不算大,郝泽宇能短短几年爬到现在位置,不知道有多少日夜是趴着睡的。   我拿着名片,拨通上面的手机号,开了免提,空荡卧室里响起“滴-滴-”声。   她应该忙碌着吧,现在已十点了,可能累了睡了。我这个时候打电话真是笨。我收好名, 电话突然接通了。   “你好,请问您是?”   是郝泽宇的声音,一如往昔,打开我高中回忆的阀门,时光逆流:   头顶旋绕着永远吱吱叫的吊扇,一圈圈快转,仿佛下一秒会掉下。燥热的天气里,最令人心神不宁的蝉声,如噪音一波波扩散消融入夏日青空。偶有沁人的微风撩动蓝窗帘,纱窗亦随之鼓动,窗帘投在课桌上的影子,如潮水涨起,也退去。   “喂,喂。”   电话还通着,我竟然忘了回应。   我赶忙说:“喂,你好。”   “你是,谁?”   我听出郝泽宇的迟疑。是的,她还记得我。   “我是,我,我,我是韩初啊,你没忘记吧?”我结结巴巴,说话声渐弱。   电话那头沉默了。她应该惊讶于我从何处得到的号码,毕竟她不想见我。   我怕她快挂电话,抢先说:“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什么时候你有时间,出来聚聚吧!好久不见,老同学。”   我本来想说老朋友,但是突然不好意思。毕竟只是一年的朋友。   “喂,你还在吗?”我问,心怦怦直跳。   “明日中午十二点,我公司旁边期会咖啡厅,在那见。”她说话干练,连挂电话都毫不迟疑。   我早一个半小时来到咖啡厅,等了很久,看到郝泽宇踩着十二点正午的光线走来。   门叮铃地响了。   我立刻起身,用力挥手。   哒哒的脚踏声步步而来,郝泽宇离近了。我才看清她穿了一套褐色麂皮风衣,开襟,里面一件深花色内衬,双腿白又直。她穿过街道衣着臃肿的行人间,美得令人忘记深冬。   我有些不好意思,穿的衣服显得廉价。不过这不是重点。   “要点什么?”我对她说。   “不用了,就一杯水。我过一会儿还有事。”   她如一杯水的话,量少却足以浇灭话题。   我私下还准备了些话,现在感觉没用了。   “你最近好吗?”我问题很愚蠢。   她垂着眼,心不在焉:“一般话。”语毕,她打开手机接电话。   郝泽宇真的很忙。   服务员端上巧克力冰山,在郝泽宇未到前点的。我当时觉得光秃秃的桌面不好看,就先点了一大杯,还能和郝泽宇分食,延续曾经的友谊。我想脑袋真是被驴踢了。   也不好分,只我装样子挖两口,在郝泽宇面前不自觉卑微了下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找借口去厕所,居然能感到舒适,起码这空气没写满尴尬二字。   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我犹豫着,看镜子中那张郁闷的脸,看烦了,才决定返回。   当我走回座位,郝泽宇竟靠着软座睡着了。她沉睡在阳絮中,阳光落在肩头上,头发被靠椅压弯出妙丽的曲线。我蹑手蹑脚,坐回去,从巨大的巧克力山间隙观察她的变化。   郝泽宇很累,似乎比高中还累。高中时,她常趴在课桌上的睡觉,争分夺秒地学习,争分夺秒地睡觉。其实她没变,睡颜还是干净温柔。人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卸下全部伪装。而郝泽宇也只是升级了高中努力学生的身份,成都市版本。改变的是衣服,她早把那些旧衣服扔掉了吧,和不堪的回忆。   对她来说高中的回忆,是贫苦的,肯定是厌恶的。而她居然能来赴约,很善良。   可我居然还牵着她追忆过去,太自私了。我算蠢的,她也很蠢,不想来直接拒绝我就是了,来了还装,不累吗?郝泽宇一直善良,只是同学之间没人知道。高中有全校集结捐款,郝泽宇没钱,拿出饭票,从食堂换回钱。然而从没人想过接下来的日子,她吃什么。   郝泽宇的粉扑得厚,还是隐约有疲惫的黑眼圈。   这些年她到底吃了多少苦,我不知道。倔强的她在城市哪个角落哭过多少次,我也不知道。   同年毕业的她就已经升职自己当上老板,中间的挫折可能我今生都不会遇到。   我突然离开,同样蹑手蹑脚,坐去很远的一张桌子。有服务员过去要叫醒她,我一路小跑过来,制止。   郝泽宇是个倔强的人,怎么会容许自己在别人面前睡着。她只是太累了。   我静静地坐着,喝着咖啡,享受午后温暖的阳光,发现郝泽宇醒了。   我走过去的时候,郝泽宇已经整理好自己,只用了几秒。她看看时间,说:“不早了,很高兴认识你,没事的话,以后不用见面了。这顿我请了。”   她掏出两百块钱,放在桌子上。   我忙拒绝:“我约的你,我已经付过钱了。而且你什么都没喝。郝泽宇,你不用这么客气”   郝泽宇把钱郑重其事地往我这边推来,转身就留下一句话:“我叫郝泽澍,别认错人了。”   门铃响了,人走了。   我看着桌面鲜红的人民币发呆,心中憋着恼火。她真有令人瞬间生气的能耐。   “有钱了不起。”我咕哝着,把钱收起来,寻思着把钱给捐了,署上郝泽澍的名字。   天阴了,没下雨,可我的屋子反而成了海洋,鞋盒像落难船飘荡着。   我接到房东的电话说楼上的水管破了,没人关,要我赶快回去。我回去后打开门,水漫到直往外冒。我顾不及水中腿的冰冷,跑到阳台,看到断裂水管如同瀑布。我跑到楼上,虽然知道没人,抱着侥幸敲了很久,证明了果然没人。   米敏这时候还打电话,我没时间回应,抢着把房东的家具往外拖。   我全身的骨头被像被人啃过,而且关节都似乎错位了。   我打搬家公司的电话,没人愿接这样的活儿,又冷还赚不到钱,即使加钱也没人愿意。偶尔有楼上的邻居走过,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们也回避着我的目光。   这个城市里除了自己,真的一无所有。没人能帮我,上天无路求地无门。幸运的是在这城市里类似的经历不是初次。   我没时间停下来,或者选择逃避,因为水没有停下来,以往温暖的洗澡水,现在冰冷地泡着我的一切。   首先要搬沙发,这是房东的东西,虽然不是我弄坏的,但和房东,你永远别想不清,押金毕竟在他手里。可是我想得美,但搬不动。沙发腿似乎长在水里,任由我使出吃奶的劲。搬累了,我就站在冰冷的水里,使劲哭一会儿,权当休息。   “我天哪!这是你家,你是来人间修炼的白蛇吗。”米敏站在门外,扒着门框往里看:“这明天开会要用的资料,你家哪里能放?”   我连忙擦干眼泪,还傻傻地把水往脸上撩,好像脸上的眼泪是被水溅到。   “看来就咱们两个了,我帮你,你别哭了。”米敏脱下鞋,捋起袖子,义无反顾地踏进水里的时候,尖叫一声,腿哆嗦着走过来,把沙发扛在背上,腰弯得快要扯断似的。   我担心地问:“你行吗?”   “不行怎么办。”米敏干嚎着,像在念咒语:“我是个男人,我是个男人。”   我扛着起沙发另一头,瞬间将我压得喘不过气,双眼发黑。   “快跟我念,我是个男人,我是个男人。”米敏在前面,算在鼓励我。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反抗:“我是个女人,我是个女人。”   “不,我是男人,你也是男人。在找到男朋友前,我们都是男人。”   我们居然还有力气争执,奇迹地将大沙发从门框里抬出去。搬出去的瞬间,我想放下手中的一切,烧香拜佛表示对上苍的感恩。   然而快乐短暂,没有痛感的时间长。我们的衣服尤其是裤子已经完全湿透,冰水附在大腿、衣袖上,皮肤表面似乎快要结冰了。   米敏这个巫婆,可能念咒不衷心,下楼梯的时不小心扭到脚。我让她休息,在柜子上系了根绳子,越过肩胛骨,像个纤夫拖船。绳子横着厚羽绒服箍我的肩膀勒,往肉里摁,疼得我倒吸冷气。这样的疼痛只几秒,我居然觉得轻松。   难道她的咒语真有效,我惊讶地想。米敏在后面说:“你用力点,我推不动了。”   她什么时候绕到后面,脚不是受伤了吗?我很生气,绕道后面发现,米敏正跪在地上,用膝盖撑着身体,帮我推。她纯白的dior长裤已经磨得不像样,看起来要报废了。   “快点,我还要有张优惠券今晚就要过期了。”米敏笑着说。   这个傻瓜,装什么英雄。为什么要像个真心朋友来帮我,明明我没有给她真心,只是关系好而已。   “你伤了,不要勉强,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去休息,我自己来。”   “少装腔作势了,你勉强自己,我看着难受。”米敏用手捻点水,撩我脸上:“快去,我没事,用膝盖,不会有事。拒绝苦瓜脸,想点积极的事,你看今晚咱们都不用洗澡了。”   我重新去拉绳子,站在前面说:“对不起。”   “不要。”   “那,谢谢你。”   “不谢,话说你快点拉呀。”   几件贵重的家具搬出去后,我们都冷得哆嗦着。   最后米敏的优惠券没用上,因为我们去了医院。米敏问题比较严重,骨折了,必须在医院疗养。我办好手续,去看米敏。白色病房很暖和,米敏见我进来,挪着身体,给我让点空。她拍拍床铺,示意我躺过去。   我们静静地看着伤眼的白炽灯,互相不说话。我们一对视,就抱在一起哭,莫名其妙,只觉得温暖得想哭。   米敏从床上跳起来,盯着我。   “我们做朋友吧。”她说:“像小学生的纯洁友情,怎么样!”   我觉得有些荒唐,只有小学生会发出友谊的邀请。   “我们是朋友啊。”我打马虎眼。   米敏不屑地说:“拉倒吧,电话约你从来没成功过,聚餐永远都第一个走,不了解你的都以为你有犯罪前科。我把你当朋友,可你没把我当朋友。”   我自以为掩藏很好,原来只是自我感觉良好。   “那—我这样的人,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你是不是冻得发烧了。”   “其实我很感谢你。”米敏正经地说:“刚进公司时,你帮我做过报表吧。别装傻,我知道是你。业务部的肥三八,为了整我,趁我出差,说报表有问题,打回也不通知我,反正耽误工作我脱不了干系。我是出差回来后,看到打回的理由,可实际上我的确有报表交了。我请技术部吃饭,才弄清报表是你做的。我们当时不熟。之后,我主动麻烦你,你也不爱生气。我还以为你是个冷漠的人,今天居然发觉你居然会哭。”   她一说,我想起那次,只是偶然。业务部发一张报表提交记录给邻桌的同事,让催促不合格的,只有米敏的不行,况且她在出差。这份报表提交情况在会议前两天公布,摆明就是整两个人,一个是米敏,一个就是拿到这张报表的同事。同事找我商量,我安慰她由我通知。实际那晚,我是睡在公司的,为了赶出米敏的那份报表。   事后,我很后悔,为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   我正回忆,米敏撇着嘴说:“怎么,不愿意?我都坏了一条裤子,你知道这多少钱吗?”   我摇摇头,不太关心时尚。米敏伸出四个手指。我心里咯噔一下,有割肉的感觉。   “怕了吗?做我的朋友,和还钱,你选一样。”米敏边说边把手指放在我眼前晃。   “做朋友吧。”我谦卑地笑。   米敏伸出小拇指。   “还要拉钩?嘴上说说不就行了吗?”   “还想再骗我一次。我以前就说过和你做朋友,结果,你忘了。所以现在,我聪明了,必须拉钩。”   我们倆坐在病床上,还好病房没人看到我们耍天真。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们不约而同模仿童声。   “别慌,还要盖个章。”   “天哪,好丢脸!”我说。   “我也是。”米敏低着头。   幸好长发遮住发红脸颊。   我们躺在床上,没话题,却不尴尬。   我突然想起:“这个裤子多少钱,我赔你。”   “不用在意,高仿的,不值钱。”米敏指指缠绷带的脚:“不准报复病人。”   我似乎惹上□□烦。可我一直在笑,好久没透彻地笑过。告别她,我走在路上,觉得既孤单又幸福。   能让你真心笑的才是知心朋友,靠近他有温度。   人行道上绿灯的倒影在雨中斑驳。城市里被雨水困住,灯光模糊成光斑,听不见车辆鸣叫。   夜晚快降临,我要找地方住。我撑把大黑伞,像临时的家。   我是喜欢下雨的夜,取一杯热茶,窝进褥子,不入眠,静听窗子和雨水。   我抬高雨伞,周围的人都缩在五颜六色的伞中。其实大家都一样。   绿灯亮了,斑马线上炸出一个个水花,被行人踏灭。   我该走了,背后有一阵急刹,然后是车鸣声和焦躁的骂声,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让让,麻烦你让让,谢谢,借过。”   有熟悉的声音,也许只是首熟悉的歌,让我有几秒的怀想。   我的围巾被拽住,绞得呼吸困难。我生气地转身,伞尖的雨水划出圆弧,浇在那个全身已经湿透的人身上。   我视线只到他胸前的衣口。抬高雨伞后,我楞在原地。雨水疯狂地拍打伞面。   他是,我的班长。   时间停止了,雨声默了。   班长双手扶着膝盖大喘气。他捋一把脸,灿烂地笑着:“我找了你好久了。你走得太快,我好怕再抓不住你。”   我的手踮起脚尖,才勉强将雨伞盖在他头顶,伞架戳着班长的头皮。   他看着我不说话,表情沮丧:“你不会忘记我是谁了吧。”   “班,班长。”我傻呆呆地看着他,丧失感觉。   “叫我木师翰。我有名有姓,韩初同学。”   我停止的时间继续转动了。    ☆、第六章   第六章   我陷入红椅子,馥郁的气氛飘荡在红餐巾上,两束短长的酒红玫瑰盛开在桌央,桌面左侧三叉蜡烛静静地烧。   浓情时分是高档西餐厅,位于风江大厦顶层。   观景位的左侧落地玻璃窗点缀烛火的影,城市黑夜和金色灯光的相融,耳畔传来琴键轻佻的涟漪,夜色醉人。   我紧张,呼吸不畅。班长正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他好像变了,又没变。他脱去高中纯白的衬衫,穿上正装,不变的是班长微笑时的酒窝。   高中三年,我们没多接触。距离最近的是次募捐活动,我替郝泽宇和班长搭档。   那天的阴云密布,路面起大风。行人都步履匆匆。我摇了摇空空的募捐箱,觉得这样不行,要主动出击,于是我抓着每个路人介绍贫困生的现状。   有位老人仔细观察我手里的展板,他把手伸去衣服的时候,我很开心,以为能获得捐款。可那位老爷爷居然拿一副玩具手铐,拷住我的手腕。   老爷爷说,我是骗子,敢上街行骗,我就是最近新闻上的假乞丐。爷爷力气大,我也无法摆脱。   班长护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去他身后。班长高大的身材把我挡住。我离得近,白衬衫有淡淡的洗衣香波味,混杂阳光的气息。   “你们居然是团伙作案。”爷爷脸气红。   “爷爷,您搞错了,我们是爱心学生。”班长拿出学生证。   爷爷不信说,新闻说的骗子能做假脸,偷张学生证,换个脸就能出来骗了。   我拉着班长的衣襟,偷偷说:“咱们逃走吧,这老人可能神志不清。”   班长没理我。   “爷爷,我们隶属红十字会,如果您把我们带去警局,让好人给抓了,您可不就成了坏人吗?您爱看新闻,总不希望新闻上说某某老人因为热心办坏事,将志愿者当骗子阻拦社会爱心。我想到了那时候,不仅您脸上没光,可能您的家人才会被最大的伤害。街坊七嘴八舌的话可是不好受的。”   爷爷一句反驳都没有,咕哝两句走了。   我诧异地看着班长:“什么时候我们成红十字会了?你是学生会会长兼班长,怎么能骗老人。”   班长耸耸肩:“结果好不就够了吗。”   回去的路上,我们并排坐在生锈的公共汽车后排,班长头靠窗户睡着了,白衬衫随呼吸轻轻鼓动。我仔细观察他,白皙的皮肤上有细细的绒毛。睫毛如刷子般,我掏出尺子颠簸中几次没能丈量,他的眉毛很浓,我观察很久才确定他没描眉。   那是我和班长最近的距离,直到今天。   “韩初小朋友。”班长的手在我眼前晃:“昨晚没休息好吗?”   我从回忆中清醒,首先感到钱包危机。我在桌下数数钱包里现金。我担心吃这顿饭要吃多少天的土才能回本。   “怎么,丢什么东西了?”班长问。   “没什么。”我转移话题:“班长,你点了什么菜。”   “不要叫我班长。你要叫我,木-师-翰。叫一声让我听听你的发音是否正确。”班长满怀期待地等着。   “木-师-翰。”我小声说。   “声音太小,没听见,重来。”班长双手交叉托着下巴微笑:“我不逗你了,不过最后一个字读第四声。”   “这重要吗?”我不满,被他逗耍得像个孩子,很丢脸。   “对我很重要。”班长严肃地对我说。   蟹腿在石锅上,夹破的壳露出肥厚的蟹肉,滋滋叫着渗出油亮的汁水;可我的筷子却伸去那道盐烤鳗鱼,表皮发黑成酱色,匆忙塞入口,唇齿突破微糊酱料的封锁,鳗鱼柔韧的口感和挤出的鲜美滋润着舌上的味蕾。我只能手捧着脸颊,不断在嗓间发出小尖叫声。每一口都有惊人的幸福感,似乎拥抱全世界,只有吃过的人才有资格感受这份入心的鲜美。没吃到的人也不用想象,毕竟现实和做梦差别太大。   可幸福总是太短暂,吃完之后,我变得战战兢兢,是不是要卖掉自己才能抵债。   我问:“这些要多少钱。”   木师翰笑着说:“你猜。”   我猜,猜毛线。我即使满脸黑线,对面的班长也看不出来。我尴尬地说:“我带的卡里只有五千块,还有一张大面额的在家里,如果你不想让我欠你的,我现在就回去拿。如果你有事,给我你的号码,我明天就去还你。”   木师翰突然笑起来,一口大白牙。他擦擦眼角的泪水:“我好庆幸,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你更漂亮了。”他说着亲切的家乡话,令人亲切。   我的心骤停,被他逗弄得不敢直视。他坐在对面,饶有兴致地观察我。我不想笑,可是被夸奖后的喜悦还是诚实地浮在脸上。   “没人说我漂亮,我没有水晶鞋,也不是灰姑娘。”我也说着家乡话。   木师翰耸耸肩:“美人鱼不是灰姑娘,但也很美。”他抿着酒:“课间你趴着睡觉的时候,你马尾的头发很轻飘着,像在海底。我就幻想周围是碧蓝的海洋,就不太焦虑。”   “你会焦虑。”我惊讶着,觉得他似乎不费力就能做成一切。   “幻灭了?你眼中的我阵亡了?我也要亲自吃饭,亲自走路,没有马车接送。”木师翰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这世上没有容易的事,只是努力的时候没人看见。不过,我梦想破灭得更早。如果你睡觉不流口水,我真的以为你是美人鱼。”   我下意识擦嘴角。木师翰看到我动作,笑得得意。他笑着注视我说:“如果真要你现在付清饭钱,是不是真的能得到你的号码。”   我沉默了。他却着急了:“你不要当真。钱我已经付过了,本来就是我强拉你来,算我的。”   “多少钱?”我觉得还是分清比较好。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木师翰的表情尴尬:“我很难为情。本来是我主动邀请你的,现在变相地绑架了你。”   “木-师翰。”我不习惯念本命:“我没有不舒服,只是你突然请客,我会不安。我们太久没见,我更激动,真的。”   “是吗?那你还这么生分。你也学会说谎了,你以前还责怪我说谎。身为老师,你应该严于律己。你忘了吗?”   他竟然还记得!   “看来你忘了。”木师翰淡然地念叨。   “当然没有。”我有点激动,声音大。阴云密布下,我们曾经最近的距离,我永生不忘。我激动地说。   我静静地注视他半面烛光的脸,微光熔化蜡烛,他的喉结在动,有话要说。   一切被手机铃声打断。木师翰有些不耐烦。我想他应该很忙,收拾了包,准备说辞离开。   木师翰突然抬头看我:“你还记得木诗涵吗,他向你问好。”   我怔住。只有木诗涵夜夜在梦中奔跑,踩着我的神经。我开始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我端正地坐着,似乎违反校规,在校长办公室,等待惩罚。   木师翰开了免提,我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毕业这么久,他们还是好友,男生的友谊保鲜期很久。   “我刚回国,你不来接我,请我吃顿好的。”一个陌生成熟的男人说话,不像初中生可爱的木诗涵。   木师翰不耐烦:“你三天前才出国,搞得好像你多年的海归。如果没事,我挂了。”   “别挂,韩初,你在吗?小心点,大木,他很危险。大木你要做好保险措施,不要因为你人家单纯,你就可以为非作歹。”   “别胡说,都是老同学。”木师翰清清嗓子,掩不住火气。   “能爽我约的老同学能是普通的老同学吗!”木诗涵坏笑的声音在那头都有回声。   木师翰干脆挂了,扔去一旁。   空气更沉默,在等谁开口,思考着各自的心事。   这盘巧克力蛋奶酥吃得艰难,太苦。我必须装样子,掩饰不安,被木师翰看穿心绪。   我无法忽略过去,装淡然地问:“木诗涵,最近他好吗?”   我清楚地看到木师翰的表情黯淡了。他摇晃着酒红的液体,光透过酒杯化作红纱撩他的脸颊,看不清表情。   “班里同学都想你,他居然是你主动提起的第一人。老实说,我有点惊讶。”   我不懂他古怪的态度。   难道我已经被看穿了?他是从哪里知道了,难道是在高中最后填报志愿的时候看到我夸张的反应联想到的。他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如果他已经知道了实情,为什么还要请我吃这顿饭?也许他只是想得到真相,毕竟他和木诗涵关系很好。   我的心低落在胃部,被胃液消化着,辛酸苦楚全聚拢心头。   班长是在为木诗涵打抱不平吗,毕竟我不负责任地消失,连句对不起都没说。我胡思乱想,想逃走,不管从窗户跳下去,还是其他地方,只要能消失就好。   我不害被班长看到真正的我,害怕的是班长看到的是我的错误,却用它来评价我。   我感觉心闷,想离开:“对不起,我觉得不舒服,有事先走了。”   有结实的力量拽着我的手,令我无路可逃。手的主人严肃地看着我,平时宽柳叶眉毛,现被眉头挑成凛冽的剑刃。   “你真不不舒服,我们现在去医院。可你不能再躲着我。65亿人人,你躲在里面,我到哪找你。你换了住址,打过去电话永远是空号。你不知道我在找你这件事上花了多少心思,每次班级聚会,会缺一个人。可我希望所有人都不来,除了你。”   班长的声音激动,引来注目。我连忙说:“班长,出去说吧,这里人多。”   班长更生气了,拉着我往外走。我一路踉跄。他拉着我手心相触的温度,似乎融化了城市的寒冬。   我们站再饭店外,呼吸成白雾,转瞬消失。灯火辉煌的街道的光仍旧无法点亮头顶盖顶的夜空,那里繁星点点,瞬间又永恒的刻印。   “你真不舒服吗?”木师翰关切地问,又是那副成功的模样,不是俊朗的白衬衫少年,现在的他梳起刘海,西裤笔直,一身干练,熟悉又陌生。   “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我长得太帅了。”   我一时没忍住,居然笑起来。   “我该走了,再晚就没公车了。”   “来的时候是坐我的车,你难道以为我会让你自己回去。我也懂绅士该怎么做。除非你认为我是一个流氓。”   “平白无故麻烦人,我不习惯,况且木诗涵在等你。”   “怎么能算麻烦呢,送你回去只是顺路。”班长打开车门。   “可你根本不知道我家地址。”我好气又好笑。   “这个地球都是圆,你说我们顺路不顺路。”班长熄灭了车灯:“看来你是真不愿,是不是这车档次太低。”他拍着车顶:“糟糕,车坏了。你刚才关门弄坏的,怎么办。”他露出一颗虎牙朝我笑。   “你现在转行干碰瓷了吗?”   “看来我也只能做公车了。”班长往前走,回头说:“走呀,不然赶不上晚班车了。”   我们坐在站台,都冻得瑟瑟发抖。我后悔为什么折腾大家,干脆点坐班长车,能节省时间睡一觉,在城市生活总是缺少睡眠。   我站起来,上下蹦弹,取暖。有时加班,独自从空无办公室到人烟奚落的大街,皮肤都像覆一层融不化的寒冰。深夜站台没人,我站在刺眼的灯箱前毫不顾忌地随音乐跳舞,很寂寞但也很快乐。   “今天没赶上广场舞?”班长手插口袋,跟着我一同跳,他头发飞起像扑闪的小翅膀。   车来了,我和他告别,坐在后排。   “你怎么上来了。”   班长从前面朝我走来。   “你忘性真大。”班长坐我外侧:“还没要到你的联系方式,可不能让你这么容易溜走。谁知道下一次再见到,是何年何月。”   已经是晚班车,前排零星坐四人。我跟着车厢晃动,班长的腿蜷缩着,作为对他来说太小。   “我们在高中时候没接触,问你要作业,你都不理我。还记得有次我们活动回来,挨着坐在这个位置。”   班长喃喃自语,声音低沉。   “嗯。”我下巴塞进毛衣领口,很温暖。可只要靠近班长,我便会想到木诗函。   “木诗涵,他这些年过得好吗?是不是还是高中的样子。”我小心翼翼打探。   班长泄气似地摊靠在座位上。   “他呀,不错,比我高了,长帅了,更毛躁,孤家寡人一个活的潇洒。”班长掏出手机:“喏,这就是他的近照。”   一个挺拔的大男孩,斜着嘴角微笑,充满自信,穿一副黑亮皮夹克,孤傲仰视镜头,脸瘦削下去,棱角分明,却被一双软润下垂的明亮眼眸调和,硬朗不失俊美。   这就是我梦见千百次的少年。原来他在这儿,和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也许曾经擦肩而过。想道歉的话很多,千言万语也只期待他一句“这些年还好”。   我知道这句话不能让我赎罪,可是我仍渴求原谅。   泪水撞在屏幕上,啪啪两声。我忙道歉,可眼泪却越流越多,屏幕上的人像模糊了。我将手机还给模糊的班长,哭得不能自已,全身无力。可是身体却被人温暖地拥抱。温暖的拥抱带来舒缓,我的心情彻底决堤,这些年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苦楚、五味杂陈。我竟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我小心地从班长的肩头离开,眼睛已经红肿了。我拿了张卫生纸没有脑子地擦被我弄湿的肩头。   班长始终沉默着,眼中无光。我逐渐恢复情绪,整顿仪表。   班长低声说:“你,是不是喜欢木诗涵。”   我吃惊地看他,不知道他从哪里开始误会的。没轮到我解释,班长噗嗤一声,自己感叹地笑起来。   久别后的相聚,没什么比放肆地笑更隆重的庆祝,可我笑不出来。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个老同学,天南海北地找,托人打听,就差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谁知道她竟然和我生活在一个城市。人生如戏呀。”   车厢内灯很暗,我看不清班长的表情。   他坚持送我回去,楼下道别。   “还紧张吗,不用怕我,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下次我可以叫木诗涵一起,他是我弟弟,很会搞气氛,你一定不会觉得尴尬。我在这方面总是很笨。”班长为难。   没有风,我冷得直哆嗦。我是不是漏听了什么?他们是兄弟!我不断耳鸣,脑袋干涸得转不动。   终于有木诗涵的消息,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找他,然后道歉。一切自然有结果,不管对我是好是坏,可是对木诗涵来说失去的已无法弥补。而我已无力补偿。   “那下次木诗涵会一起来吗?”我想班长有权利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一想到班长对我厌恶表情,我心上像插入冰锥。   班长取下脖子上的红围巾,圈住我的脖子,将领口的缝隙塞紧:“你冷,这样好受点。”   有瞬间,我感觉班长知道了一切。可是他没说,突然弯腰给我温柔的拥抱,像一床刚晒过阳光的棉被。   “你还冷吗?”他问。   他柔顺的头发贴着我的脸颊,我闻到他衣服上亲切的洗衣香味。    ☆、第七章   第七章   城市生活单调,两点一线,坐在车上仍觉得昏昏欲睡,手里多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班长红围巾。   到站了,我跟着缓缓下来,冰冷的空气像板砖啪地拍到脸上。冬日的天空阴沉灰暗,可能快下雪,灰色云层变厚变重,压得人喘不过来气,摇摇欲坠。   刚来到办公室,我的桌子上有一束红艳欲滴玫瑰,要不是有张班长充满马赛克的摆台,我还以为做错位置。那张相片是我放大班长的毕业照,是我仅有他的照片。玫瑰花上的签名卡上写着:送给一只爱迷路的小猫咪,玫瑰的荆棘阻拦你躲藏的脚步-你永远的木师翰。   这段话看得我肩头不自在,手脚都要蜷缩起来。太油腻,很难相信是前几天遇见班长说的。   我不喜欢高调,玫瑰花目标太大,引来的不止朋友。同事间相处,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后都没少嚼舌头根。我在这个城市里没目标,总会心累,不想参与同事间明里暗里,话里有话。   不过   “这花挺漂亮的,居然是碧影家的。”陆昕薇直截了当地说:“要花不少钱吧。”   我听得出陆昕薇的话中话,省去主语,故意停顿,暗示是我自己买的话,拿出来现。   陆昕薇,本身样貌不错,很漂亮,只是整天和人攀比,人很掉价。   米敏冷笑道:“花多少钱都是别人送的,和整天吹牛说别人送那是差了多少倍光年的距离。”   我扶额,觉得太阳穴疼。米敏性子太直,基本把话题扯破了。   同事关系本就是竞争,有明争,自然有暗斗,最好不把脸皮撕破,事后共识总归尴尬,影响效率。在维持话题不破的张力下,进行语言上的反击,保护自己的利益,不被其他人分派多余的任务,枪占应有的功劳。   “怎么着,你眼红了,觉得没人送花嫉妒韩初了。”陆昕薇把手搭在米敏的肩上:“不要自嘲,总有一天,甭管是菊花还是满天星,你总能得一颗。”   米敏和陆昕薇一直不对付。米敏效率高,年龄小,说话坦诚,总能被领导信任,给予高质量的工作,而这些都曾是陆昕薇的。   所以陆昕薇时不常阴阳怪气。米敏年龄比我还小三岁,像刚长大的妹妹,憋不得气。我总调和,让米敏忍耐,不是不还击,而不搭理陆昕薇这类人就是最有利的还击,她们这类人特喜欢和自己较劲,表面一副盛气凌人,卫生间里不知道脸拉得多长。只要她们没再工作上动手脚,做出格的事,也只是口角功夫。你说你的,我还是我,强大的内心永远是面对一切的武器。   好在同事大都没有恶意,调节气氛:“不要上心,米敏,大家都在开玩笑。”   “我可以自己买,什么都买得起。”米敏颇为恼怒。   “什么都买得起,为什么今天早上还和我们坐地铁,买辆车不是更好。”同事调侃。   “车有什么用,再好不还是被堵在路上,估计坐在车里都后悔为不卖掉车,买几张面膜贴在脸上。人事部的马主任现在一定这么想,谁知道她天天绷着脸是不是没男人给她送花的原因。”   “不不,我觉得她真的是因为把钱都花在了车上,而没放在自己的脸上。”   同事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陆昕薇看起来正得意。   “好了,该工作了。工作才是我们本职,这里又不是风尘场所,整天等玫瑰。有那个是来征求别人的玫瑰花而来的,这里又不是风尘场所。都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来的,不然有什么必要来到这里人挤人的盛会。不止堵车,大部分的人的‘梦想’都在排队,堵在路上。即使没想过腰缠万贯 ,也都想过买整个商场,所有限量的包、鞋。”我把话敞开说,大家都不爱提的话题就是冷水,瞬间失去魅力,离结束只剩几句话。   当然我多少还是向着米敏的。我可不是什么中立派的圣人,本能还是讨厌陆昕薇和狗友。   我现在能顺畅表达,只有在班长面前总是语无伦次。   米敏没有离开,心情不错,脸上挂笑“快说,你最近是不是勾搭上大款,介绍认识呀。”   我塞她嘴里一大块巧克力,她才悻悻地离开。   快下班的时候,我接到了班长的电话。   “今天有时间吗?”他问。   “还好。”   “还好?是好还是不好?生气了?因为我昨天拒绝你的邀请。昨天我太忙,今天过有时间。多长时间没见了,正好找机会聚聚。”   “也就三天前才见过,你太忙,累了几个世纪吧。”   “木诗涵可和你很久没见面了。上次他就叽叽歪歪地说要见你,我拦着没让。你不是想见他吗。”班长说。   “喂喂,你还在吗?”   我似乎早已听不到电话那头的问句,觉得腿软,好像第一次面试坐在在蓝椅子上坐着,又想逃跑。不过这一天总要来的。   “我在。”我的心失序地狂跳。   “你还好吗?”班长似乎知晓我在紧张:“没准备好的话,就算了吧。”   我深呼吸:“今天能见到他吗?”   “好吧,那在哪见,你有找饭点吗?”。   “饭店?”我这时才想起来是我请客,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尴尬得无法回话。   班长仔细叮嘱我些话,我没在意听,大脑一直空白着。   “谢谢你送的花。”我小声地说。   “花?”班长明显惊讶,好像不知道这件事:“额,你喜欢就好,我这边还有会。过一会儿,去接你。”   电话突然挂断,在我应答之前。   傍晚的天空像一杯浑浊冲不开的脏奶粉。半小时后,天空像落一滴墨汁,薄纱的黑色迅速遮盖全部天空,一层层叠加只剩人间烟火。   我在公司门口等他,风一吹,身体抖成筛子。   一辆黑车嚣张地鸣笛而来,在我面前慢悠悠停下。有人穿着马丁靴走下来,一套黑亮的皮夹克,脖子上挂一块铁牌。如果不是曾经看过照片,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木诗涵径直走来,我害怕感觉没穿鞋,脚掌冰凉刺骨。   他真的好高,比班长还,像山影盖过来;没有班长身材宽,还是瘦,和记忆中瘦削的少年唯一联系的地方。   “怎么,老同学,不认识了。”木诗涵蹲下来仰视我:“怎么样,这样认识了吗?”   “你是,木-诗-涵!”我哽咽地说。他没听出我声音的异样,捏捏脸颊:“怎么样,韩国做的,好看吧,可别迷恋我。”木诗涵见我不说话,嬉笑着:“你可别当真,我纯天然的。”   连性格都换了。   记得矮我半头的木诗涵曾被人嘲笑,被人将鞋子放在校内宣传栏上。我进校门的时候,看到木诗涵红着脸,伸直手臂仍摸不到鞋子,周围聚一圈看戏的。我直接走过去,把鞋子拽了下来。不给渣滓面子,他们没有羞耻心。   然而不幸我和他们同班。他们在班里的黑板前写我和木诗涵的名字,中间画颗爱心。   他们这些渣滓自私自利的精神不值得学习,永远都不利于人民。一个人品德有高低,只要不要脸,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只是以一群整天只会开飞机,走在路上能莫名其妙做出投篮姿势,凉鞋还穿袜子的怪物。   我无所谓,对于我不关心的人,心思绝不放在他们身上。   弱智游戏靠他们只有脑浆的大脑可以玩整整一个月,却在被班长愤怒的拳头提前结束。,班长爆出了一句脏话,揍了为首的一人。我那时候感觉班长真帅,准确说为了自己的班长真帅,从没感觉说脏话的男人这么有魅力。我幸福得快化作天使,充满氢气上天。   然而现在才发现,班长守护的根本不是我,是他弟弟。   “喂!”木诗涵在我面前挥挥手,摆出手势:“这是几,这是几,1+1等于几。”   我没头脑地应答:“二。”   木诗涵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你二得居然知道自己二”他龇牙咧嘴地笑了。那个当年被我帮助他拾回鞋子后,哭后的笑得连牙龈都露出来,纯真无邪。这份真诚一直没变。   “我这副俊美的相貌把你惊呆了吧。”木诗涵哆嗦了一下。   我打量他的薄薄两家衣服,裤子还破洞:“你不冷吗?”   “怎么不冷。”木诗涵哈口气在手心:“我可绝不能像你裹成粽子。”他装着镇定,哆嗦一会儿说:“我们还是进去吧,我哥他正忙,等会儿才能来。”   木诗涵很健谈,我只用陪座就好。我找不到坦诚的机会,害怕而说不出口。有些话,无论排练多少次,总归说不出口。木诗涵聊着过去,曾经只以哥哥为敌的岁月,孤独的国外生活,时光和改变。木诗涵是笑着说,可他依然孤单。   “为什么要以班长为敌?”我问。   木诗涵倒满啤酒,溢出泡沫。   “因为一个混蛋的爸和一个愚蠢可怜的妈。”木诗涵将酒一口闷。   我好像碰了禁忌,立刻改口:“那去留学呢?”   他的笑干在嘴角:“厌倦了呗,那年夏天麦屿市快把我憋死,现在根本不想回去。”   我听到他的话,直不起腰。   木诗涵又闷了口酒:“我嘚啵这么多,你别嫌我烦。和你说话,我很轻松,不知为什么。好多话竟只能对你说出来。我挺崇敬我哥的,以前在骨子里恨他。他本来算是我和妈妈的敌人。可他对我的好让我恨不起来,我被欺负了就像他被欺负了,下雨天衣服湿了,他居然能拿出一件干内衣给我,可我作弊他居然能告诉班主任。这就是我哥,怎么样人很可靠吧。”   木诗涵原来在说给我听。   “对了,你不知道吧,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杵着筷子:“我呢算是私生子,我妈就是光明正大的小三。我爸抛弃原配,和我妈妈生活,不过在我还不会叫爸爸的时候,他得到原配的原谅,狗血地回到原来的家庭。听我妈这个怨妇说过,她一直在等那个人渣。说得浪漫,没钱了,我这个包袱变重了,她拉着我闯去我爸家。他们一屋人在尖叫在吵架,而我只想吃餐桌的肉,很香。感觉自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影,不敢闻,以为只要灯光熄灭,一切都会现实。可灯光白得刺眼。有个小孩靠墙靠近我,怯生生地递糖果给我吃,我不接,他走开后回来,抓一把糖果,指缝透出包装纸,全塞我口袋,拾捡掉一路的糖果,全部递过来。我还是没接,我猜他就是我妈说爸爸的另一个儿子,有爸爸全部的爱、全部的钱,因为有他,爸爸不要我,因为我不像他优秀。为了成为他那样的人,我妈把我的名字改和他读音相近。她终日怨妇,整天盼望爸爸回来,而我也成了哥哥的影子。谈起我名字的人,都在夸奖他。我感觉不到自己存在。”   “我恨透他,暗地里报复他,万能胶粘在他板凳上,老师气急败坏,他居然不高密,托着长屁股上的板凳在众目睽睽下离开。我追上他,让他滚远点,他居然还能回头笑。”   木诗涵笑得流泪:“你说他傻不傻,学生会长居然屁上张了条凳子。我等着看他笑话,却又笑不出来。”   “这件事引起轰动,我想自己完了,要被开除了。校领导都视他为宝,结果只他装傻的回答‘我想试试万能胶的粘合性’。”   我记得,当时传言班长学傻了,有的说他得了脑癌。我记得自己当时很愤怒,辩解说他将自己当试验品为了追求真理,有谁能牺牲自己,奉献社会。连学雷锋月扫大街都偷懒的没资格笑他。人人笑他太疯癫,我笑人人是蠢货。   过去的我那段时间,打了鸡血,天天偷听别人,有不利于班长的言论,立刻开启争吵模式。而现在我已丧失那年的傻傻可爱的激情,不再单纯,太介意他人看法,只觉得回忆太羞耻。   只剩残羹,可班长还没来。   木诗涵摊在椅背上,仰头深思。我不停地喝苦酒,脑袋昏沉,。   “其实我想见你,是想打听一个人。你还记得袁梦吗?”木诗涵突然问我。   我的脸唰得白了,后背冷汗倒流。   他没给我时间反应,接着说:‘“也是,这么多年了,该死心了。填志愿那天,我们约好的。两家又演戏,我来得晚,她已经离开。有人说她在火车站等我。可我到那儿,早过了发车时间。班主任说,她爸被调走,她本就是转学生,我的家乡不是她的家,时间到了就离开了。永别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常常想她在哪?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却过着彼此不知的生活。”   胸口被抓住,呼吸痛苦。我没有勇气坦白一切,我害怕看到木诗涵失落的表情,愧对突然得到的信任,我害怕看班长厌恶的眼神,我害怕自己更厌恶自己,害怕想随时掐死自己的心。我太自私了!我能在心里骂自己一万遍,却说不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底道歉千万次,木诗涵你听到了吗?我对这样懦弱的自己感到绝望。   木诗涵在苦涩地叹息:“我更优秀了,她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喝闷酒:“我胡说的,你别介意啊。”   “如果袁梦再出现,你还会她告白吗?”我试探着。   他摇头:“算了,我们都变了,很多美好见不得光。很多老同学都变了,郝泽澍现在是女强人,费得乐子承父业养鱼生意红火,就是凌寒有些苦,她爸爸贪污入狱,我们还担心她被打击无法振作。她一直要强,剪了又黑又亮的长发,不要我们帮助,独自养家。时光把我们都推到了好方向,没什么好遗憾的。过去的都过去了。”   “郝泽澍,我还是不习惯她的名字。我见到她了,她忘了我。我挺生气的,不过也能理解。”   “你更令人生气,没联系方式。我哥找你很辛苦,真的花钱打过寻人广告。不过郝泽澍不喜欢你也是应该的。她喜欢闵春树,可闵春树喜欢你呀。”   木诗涵把酒推过来:“你属小狐狸,有真本事。来干!”   我拿起酒杯,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   木诗涵掏烟,叼嘴上,看了我,觉得不好意思,走去二层的露天阳台。我尾随来到阳台,黑暗中有红烟明灭。木诗涵靠着墙,脚蹬着墙面,朝天空吞吐暗雾。   “真怀念高中啊。”他知道是我:“她就像我的一场梦,谁能觉得遗憾不可惜。都是嘴上骗骗的。要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不奢望什么,只想看看她的生活。这辈子是无缘了!”   黑暗里,我的嘴巴张开又闭上,话语停留在嘴上。   “对不起,我”   我是个懦弱的赎罪,没有勇气,禁不起打断。   “我哥来了,还有点骨头给他吃吧。”木诗涵朝下抖烟灰。班长朝我挥手微笑,跑进大厅。   “告诉你个小秘密。”木诗涵凑到我耳边:“我哥暗恋你很久了,给他一个机会呗。”   我听完之后,脸色煞白。他们担忧我,聚会不欢而散。我浑身冰凉,直到回家,确认关紧房门,我才敢痛苦流涕。   我不仅在那个夏天毁了别人的故事,也将我的暗恋摧毁一空。   我无法面对班长真挚温暖的微笑,因为我不配,因为我是有罪,我无法接受自己先幸福。   我无法接受自己。   班长的号码被我标记为黑名单,我在寒冰的被窝中匆匆睡去。    ☆、第八章      第八章   下班前,我一身黑色,黑围巾、黑色口罩,黑墨镜,像个问题人物。天已黑了,没人能辨别我。   我拒接班长来电已多次,我觉得他快出现在我家或公司门前了。他的来电越多,我越感觉木诗涵说的是真的,至始至终我只信那是木诗涵的恶作剧。可拦截电话中,是欺诈电话数倍的是同一号码。我未曾想过会畏惧班长的喜欢,让我恐慌。我心事重重,没办法面对任何人,那永远是我的坎。我想坦白一切,却无法解决一切。坦白会令我释然,该放弃的都能放下了,但他们的生活恐怕也会因此而变。   最好的是我重新消失,只是不知这次哪里是我的容身之所。   我心痛得蹲在安全通道,这里没人,不担心有人看穿我的恶。   我在无法掌握的未来泥淖里越陷越深。   班长有责任心,甚至有些偏执。这么多电话肯定有事,他不可能因拒接而放弃。我要尽快逃走。   我走安全通道,准备从后门逃开。后门是一线天的巷道,我刚打开门,便被人拽住,挣脱不开。   完了,我知道一身黑已是无用装备。   “我到底做了什么样恶劣的事情,值得你像躲一只臭虫那样。”班长愠怒着,扯掉我的围巾和口罩。   “我没有躲你,”我心虚地说:“我最近欠了钱,我没钱还。”   班长眯着眼睛。   “我守你多天,不是为了一句谎话。就算说谎,你不能事先练习,这样我被骗也心甘情愿。我忙得现在发烧了,都没工夫吃饭,还要担心你,专程来逮你。好,欠钱是吧,债主在哪,我有钱帮你还。”   “你发烧了?”我焦急地垫起脚尖伸出手想摸班长的额头,腰部突然被他抱住。我在他的怀抱里,汩汩温暖从皮肤流入血液。班长的酒红色毛衣很柔软,巷道的冬风被敞开的呢子大衣隔绝在外。   “别动。”我看不见班长的表情,听到他低沉小声地说:“让我靠靠,我觉得头晕。”   我重新站好,像抱着一只大金毛。班长的身体全部压在我的身上,我支撑不住了:“班长,你还好吗,我们去看医生吧。”   “不用,靠一会儿就好。我这几天很累,公司的案子太多了。”班长的发尾扎进我的衣领,很柔软,像缎子般。他可能察觉我在抖,将我推到墙边,头贴在墙面,我才得以解放。   我松了一口气,不经意吹开他衣领上的绒毛,像海水中游动的水藻。   我小心翼翼地摸到他的额头,温度还没我高,正在怀疑的时候,靠在我肩头的他笑起来。   笑声很小,但我听得清楚,知道被耍了。我推开他,不爽地责问:“你怎么可以说谎,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我真的很担心,一直想着要报警或者大声叫人帮忙。   可是,班长轻松耸耸肩:“扯平了。你先说谎的,我也说一个,这样公平。”   “你变了。”   “我没变,只是不想再装给你看了。”班长翻身靠着墙:“我做了什么要你这么害怕,你躲不掉我。”   “他喜欢你”木诗涵这句话又蹦在我脑海。我的暗恋充满戏剧性,既心酸又可笑。   人海茫茫中,重逢后的班长热情,令我始料不及。本来我们的人生互相平行线,从高中到未来。除了告白,我们之间不用暗示,该懂的都已明了。   也许木诗涵真的没骗我。   要是一切是假的,该多美。要一切可以从头开始,该多好。如果是梦,该醒了。   我却将一切从开始便摧毁,毁掉所有人的幸福。我是绝不可能接受班长的,独自享受骗来的幸福。   我,做不到。   多亏了天气冷,我发热的头脑总会被冰凉的身体冻醒。我知道自己要做的有两件事,一、承认一切,无论结果如何;二、去找袁梦,无论天涯海角。   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在班长面前做。因为我害怕,在他面前,我的一切勇气、自尊、自信全部荡然无存,我只想沉醉在他温暖宽大的拥抱。   当然班长总归是要知道的,只要不是直面他,我没有问题。哪怕他以后在酒桌上将我当成奇葩说起。   只要不看他,不然我只会溃败成沙,风一吹,所有的自尊粉碎不知去向。   在他愣神的时候,我风一般地跑出小巷子。因为我熟悉,所以很快将班长扔在身后。   “你能去哪儿?我知道你的家。”班长在后面喊。   我仓皇地抢走别人拦下的出租车,先逃回家。一楼有门禁,班长是无法进来的。   我窝在被子里,调大电视声音,五颜六色映照黑暗的房间里。这间房间像是别人家的,而我只是个宿客,在这个城市我根本没有根。   一条短信突然戳亮手机屏幕,是陌生号码。我解锁,信息弹出来:我在你家的楼下。   窗外冬风呼啸而过,我怕他会守到午夜。我披了件外套,拿杯热水下楼。楼道的灯坏了,玻璃外有个逆光黑影。   黑影知道我来了,打趣道:“看不到我的脸,不害怕了吧。”   我递给他热水,他接过去,自嘲地笑着说“我果然没有逗女生开心的天赋,小涵说得对。”   “木诗涵是不是偷偷告诉你了,我就知道,他那个大嘴巴。你别怕,我不吃人。”木师翰挠着头,双脚不安地碾地面:“真失败呀,被人转达告白。”   面前的人局促不安,很难联想起自信的班长,这个人像是班长的山寨,但我对他不陌生。   班长从西服内侧口袋掏出蓝色的信。他似乎害羞着,支支吾吾地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做这种事。我没那么幼稚。都是小涵的主意,他说女生爱浪漫。原来他只是在耍我。”   老实说,我们是成年人,早过了羞赧的校园时光,喜不喜欢直接用语言传达,这方式太可爱,着实不太适合班长。我没忍住笑出声。   “我其实不可怕呀!”班长说。   班长误会了。我不怕他,只是无法面对他。我不愿坦白做过的恶心的事,因为我没勇气,因为我自私,因为我害怕他厌恶我。我不值得他喜欢,要我主动拒绝,更做不到。明明千念万念的都是他。   我太矛盾了,迷茫到看不清楚路,看不清自己。我不敢要,不敢想;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其实我一切都想要,想要皆大欢喜,想要神从天而降救赎我。   然而真正令我痛苦绝望的是,往前往后,往所有方向,我什么都得不到。   “韩初,看着我。”   班长在呼唤我的名字,将我从矛盾重重的心绪中捞出来。   “虽然你知道了问题,可我想得到确切答案。所以今天,我是来要答复的。”班长顿了口气,也停顿了我的呼吸。   “我喜欢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我僵硬了,内心疯狂地尖叫。我很开心,真的非常非常开心,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自己快要爆炸。我要证明,我对他的爱是他对我的千百倍。我要把曾经暗恋的每个细节,每一场和他相遇的美梦都告诉他。   越欢乐越痛苦。班长能看到的只有哭红的眼。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这句话说完,我心如死灰,没底气支撑身体   班长的手僵着,那信封似乎被冻住。他掏出纸巾,给我擦了眼泪。   “女孩子不要哭,不要总在别人面前哭。有些人见你弱,会更嚣张。眼泪也太咸了,对女生皮肤不好,别浪费化妆品的钱。”   他将我转了个身:“回去吧,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年底记得班级聚会,别忘了把你的男朋友带来,让班长我给你把关。他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从今天起我是你哥,我帮你欺负他。”   我背对着,抽搐地哭。班长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直至消失不见。   今晚的月食,吞噬不止是月亮,还有整片天空。    ☆、第九章   第九章   我站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拦车。现在已经将近9点,加班到现在,直接在办公室睡算了。回去少说要一个小时,再洗洗弄弄。这一天就算过去了,没了。   过得匆忙很普遍,但没有收获其实很危险。   可我这些一年没收获,没成长,只有年龄的增加。我本来对年龄变化无感,心态年轻就好。我现在年龄不大,心态还好,但年龄的压力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不请自来。   我常看手机,号码再没打来。一切恢复原样,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有来电,我忙打开手机,感觉久违的温暖,是妈妈的电话。   “吃了吗?”妈妈问。   “吃过了。”我立刻回答。   “是没吃吧。你现在老大不小了,该懂得保护身子了。”   “现在又说我大了。”我嘟哝道。   “啧!臭丫头,好好听我说话。”   “不要叫我那个。”   “你爸爸还叫你小臭臭。”   我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挂断电话。   “噫~我都成年了。”   “这可是你小时候死活要别人叫的,也不知道看了什么电视剧,死活要当女主角,天天往身上装各种东西。我当时真以为你能成电影演员。”   我早忘记的尴尬回忆,妈妈却如数家珍,随时怼我。   “你有个同学叫木师翰的,现在还见面吗?”   “谁?我记不清了。”   “装傻!我前些时候,帮你收拾屋子,旮旯里掏出一本日记,贴满亮片的那个,厚厚一本也写不了几个字,真浪费,后面一页是毕业照上你和他剪出的纸人,中间还画颗爱心。那个男生长得挺俊俏的,怎么你们还联系吗?”   我捂着耳朵,啊啊乱叫,不想回忆我羞耻的举动。我没有班长的相片,只能剪毕业照上他的人像,然后一人分饰两角,展开未来甜腻的情侣幻想。私人历史往往都只有羞耻,一翻阅就想塞入地缝里。   “看来那白马王子是和你绝缘了吧。”   “你真是我亲妈。”我抱怨道。   “我闺女没吃饭一个人在寒冬里冻着,除了你妈我,还有谁会给你打电话。”   我听得心酸,妈妈似乎也有泪声。   “一个人回家?”妈妈小声问,仿佛我被危险分子围住。   “同事一起走。”   “可你还是一个人住吧。小心点,大城市人员混杂,你还小,千万别乱吹陌生人的东西。”   “我又不是小孩。非要我把钥匙挂在脖上,像小时候那样你就安心了。”   我抱怨有点大声,被妈妈呵斥:“你还知道不小了,那还不赶嫁了,趁年轻生孩子也健康。”   “妈妈,我挂了。”我听到同事的脚步声,在妈妈没说完“快吃饭”便挂断电话。   我其实不知道在妈妈心中,我神秘的年龄到底多大,时大时小,根据她的需要。   米敏裹得只剩两只眼,声音先到:“还没等到车吗?”   跟在米敏身后的是隋玉,和我们同进公司,被分去不同的部门。我们年龄相仿,三观相合,因工作时间问题很难聚,但一见面就有数不完的话,会觉得工作无所谓,如果耽误聊天,直接辞职就是了。而大多数话题都是关于工作上的烦心,聊聊不聪明的领导。   温度低的室外,我们三个猴子原地蹦跳取暖等车。   “听说你早上被训斥了。”米敏搭着隋玉的肩膀。   早上开会的时候,A科主任说一些同事强调个人得失,觉得工作分配问题有异议,却忽略了自身能力。   他虽未指名,但我们都知道是隋玉。其实就是隋玉对A科技术骨干不爽,关于工作方面。   隋玉在完成自身任务,技术骨干还把自己任务推给她。刚入职的毕业生能分担前辈的工作,能帮她们分担,很开心感觉上成为公司一员,但当被正式聘用,工作魅力减少,工作量又增加,而前辈效率低或想偷懒,还想把份内工作推给新人,没人能觉得开心。而主任只是表面聪明,管理能力混乱,只懂口号,分配任务不能相对均衡,又追求高效率,又追求高质量,觉得所有问题只要挤一挤时间都能完成。频繁的加班令人烦躁,如果因前辈推度的任务而加班,身体随时有爆炸的信号。   可是毕业生,没经验,公司地位低,只能忍气吞声,暗自找更好的工作。眼下就业形势不好,大家也只能观望。   “你们科的主任还借董事长的口气说,‘我们的位置不是固定的,谁都可以做’。真傻假傻,谁听不出来这是他自己的意思。他哪有解聘资格,她以为自己是谁。”米敏不爽地唠叨。   “我看到你今天早上向那谁道歉了。”我问隋玉,引发其他人愤怒。   “帮她做那么多,闹个脾气,最后还要向她道歉。”丁如林捋起袖子。   隋玉耸耸肩:“大姐妹能屈能伸,和她们闹大,公司会解雇谁。没她们经验多,虽然潜力肯定比她们强,但现在确实不如她。咱现实点,城市一两个月不工作试试,没有混的名额?”   隋玉一番话,像冷风吹得众人纷纷围紧脖子。   “不过,我就是不爽。我要是有钱有势了,买奢侈品全挂身上,什么都不干,天天跟着,走她面前过。我要她气得在家里不想出门。”隋玉幼稚地说。   丁如林一张臭脸:“她早上一副女王样的表情,说什么我对过去的事不在意。我靠,明明是你主动和解的,凭什么她一副干练洒脱,了不起的姿态。”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的脸和脖子都不一色,身和嘴两条心。”米敏说。   闫梦瑶叹息道:“这样的人不少,无论你帮她多少,只要一次你拒绝,你就成了她敌人,她宁愿要帮她半次的人做朋友。”   “看来你的钱没要回来。”我安慰闫梦瑶。她这些天被怎么要账弄的心烦意乱。   “我帮你去做打手,咱们五个。”丁如林说。   闫梦瑶挥挥手:“你要是进去了,给我说声,我会去看你。”   “我要找到好的,立刻踢了这破地儿。”隋玉还在生气:“唉!怎么没富二代踩七彩祥云来娶我。”   “要是富二代,也会娶韩初善良体贴别人的。”闫梦瑶只是揶揄,可“善良”二字生生地戳痛了我。   别人都被外表所骗,只有我知道自己德行。   “太晦气了,唱歌去。”   丁如林朝天叫呐喊,居然取得部分人的共鸣。闫梦瑶不太想去,被强扭着推进出租车。   “加班的不止有我们,”隋玉示意我们背后:“还有讨厌的人,其中有几个麦霸能烦死。”   “不怕。我和米敏最会删别人的歌,丁如林的歌还可以折磨她们取乐。”   “那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们强迫丁如林放声,以为能唬住跟来的人,没成想闫梦瑶那摧枯拉朽宛如没上油的木门的声音,还能引来的对歌。   我看到路人纷纷堵上耳朵,加快步伐。我们本互相陌生,为何要对他们痛下杀手。   丁如林居然唱兴奋了,后视镜能看到司机师傅一副胃痛的表情,双手抓着方向盘,出于敬业,不能堵耳朵。   KTV包厢很吵,色调阴暗,几杯酒下肚,酒精像一把斧头砍在头顶,视野和斑斓的灯光一起旋转。酒精放纵意识,过去互相不顺眼的人转眼竟然抱在一起,还有的直接挑明矛盾,在角落里互相谩骂,独闫梦瑶一人嘶吼苦涩的情歌。男同事们被女生一杯换三杯地劝酒,倒沙发上一排。丁如林醉了认定是自己男生,非要三杯换女同事一杯,去几次厕所后,边说糊话,边吃男同事豆腐。   包厢里明明暗暗,投影机光柱中的尘埃纷纷秒秒地飘落,消失于无光的黑夜。墙边金色包边被黑暗侵蚀默了光彩,LED彩灯倒将我的手、他们的脸映出苍蓝色。我晕眩看着,听着同事的喧哗,在城市的隐秘一角舒压,像在无人的山崖呐喊。   我觉得冷,明明空调在吹热风。我卷着身子,缩在沙发的连接处。笑声、哭声被我的后背隔开。   有人拍我后背:“起来起来,我知道你在装睡。”   是米敏。   “要删麦霸的歌了吗?”我整理散发。   “闫梦瑶才是真的麦霸,平常斯斯文文,一拿话筒就猛虎出笼。你有见过哪个麦霸直接把抢话筒的人过肩摔。”   “所以你害怕了,不敢删歌了。”我说。   “我当然害怕,我走路上都怕飞机掉下来把我砸死。”米敏喝醉了:“我总是胡思乱想些没用的东西,时间都白白浪费了。我怎么就没有安全感呢?”   米敏酒后吐真言,她的醉话让我有共鸣,城市里,我们都缺少安全感,不敢相信,不敢爱,不然彼此的距离怎会这么大。   “我要有魄力,谁要腻歪在这。怕没机遇,怕拿着比来的时候更少的行李,像被淘汰一样回家。”米敏趴我腿上,不知看什么:“我害怕爸妈失望的眼神。他们不会说,可我更难过。”   闫梦瑶唱得顺耳了,可她却在哭,至于原因全写唱不出的歌词里。   “现在想到他们的好,天天抱怨他们,这个世界没有比他们更无私对你的人了。”我捏着米敏的鼻子。   隋玉凑过来说:“带我一个,都说说各自父母的优点,攒点温度。”   我们七嘴八舌地聊双亲一些无语、有趣的、感动的事,说多了也很累,就安静地坐着听音乐伴奏。坐旁边睡这的男同事突然说话:“你们怎么不继续说了?”   “累了呗。”米敏说。   那个男同事似乎很遗憾,引起米敏注意。她一脸坏笑看着人家,挑逗地说:“偷听我们说话,快说暗恋我们中谁?”   男同事很尴尬,嘴巴微张又闭上,犹豫很久才说:“我没有父母,我感觉你们的父母都挺好的,听你们讲的事觉得挺幸福的。”   我们都沉默了。男同事的脸在昏暗中脸颊泛红,很孤僻,一个人喝闷酒。   我环顾四周,每个人的姿态千奇百怪,或哭或笑,都在放肆,不顾一切,只不过没把心底秘密的窗户纸捅破。   “既然他想听,我先说。我妈昨天梦见我想吃鱼,今天意打电话告诉我说,做了酸菜鱼等我回去”隋玉很兴奋:“不搞笑吗,她还要我隔着话筒闻味。”   隋玉一直说,米敏一句话都搭不上,没人能插话。   “我妈时不时会给我发短信,提示这星期打电话的时间到了”;“我妈妈曾经照顾生病的我一夜不睡觉”;“今年春天当我生病了,才后悔不听我妈—别急着把衣服脱掉—的劝告。”   醉酒的女生都是疯子。她平常不这样,文静典雅,静如处子,动如   那位男同事叹了口气,满一杯酒,灌下看不清的液体。   “都是说妈妈的,怎么没人提爸爸。”   不知道是谁说的,所有人同时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父爱几乎无处不在,却细腻到记不住,爸爸也不说,常常忘记。   不知何时话题突转,变成对爸妈的吐槽大会,米敏的话便多了。   “我教家中那两位多少遍,还是不会进门前先敲门,后来是会敲门了,还没等我反应,直接就闯进来,和不敲门一个样。”   闫梦瑶附和道:“我现在不敢回家,以前逼婚,我好和他们吵架,他们吵不过我。现在我一回家,必定有一群亲戚,人多最多,我心累。我爸妈就在一旁斜着眼看,还假装与此无关。”   丁如林唱累了,端一杯啤酒突然砸在我面前的桌上:“有些话,我一直想说。我感觉我们几个都算是好朋友,可你给我的感觉是你不这么想。是,你对我们是好,这没的说,甚至能放弃自己利益。可我们对你的好,你要也能接受。”   “是朋友,就干了。”隋玉情绪一直高涨,到处劝酒。   “原来你们知道,我还以为演得好。”可能是酒精作用,我居然敞开心扉,说话风格奇怪。   “说你有没有从心里把我们当朋友。”闫梦瑶也兴奋了。   我推开:“你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不不,假话!假话!”米敏很犹豫。   “没有。”我说得自己崩溃了:“我不好,这脸上的玩意,都是我装的。我没资格成为任何人的朋,活得好憋屈。你们很善良,可我以前不好的事,非常不好,伤害了所有人,我现在没脸向任何人道歉。我还伤害了喜欢人,用一个愚蠢的谎言。那一天是我上学时候的梦想,可它出现了,却成了噩梦。”   “错事谁没干过。我还诬陷过同桌。他是男生,天天和前面的男生聊天只在上课时候,严重影响我。所以我内心斗争一上午,在班主任的桌子上留张纸条,说他的桌洞里有游戏书。没一天,他被训得红着眼,流放去最后一排。”隋玉懒散地看着天花板。   “谁没有秘密,谁没过事。有些事不对,你愧疚痛苦,备受折磨,可时间久了,该放忘记的就忘记吧,无论对错。还有些人永远不愧对给别人的痛苦。”米敏抚摸我的后背。   “我造成的影响不简单,我无法轻饶自己。”我知道妆花了,没心思擦眼泪。   “如果你能改变,就去改变。如果不能,死抓着不放,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过分。过去的事,和生死,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如果真的太愧疚,又无法改变现状,在一张纸上写点字,放进漂流瓶里,会有人看见的。犯的错不致命,又何必为此谴责一生,太过了!”隋玉边说又灌一杯。   “可我干的事不简单,我毁别人的幸福。”我的罪恶感藏不住,放肆地哭。   突然米敏张开手臂,环住我。她喝了点酒,很温暖,我的手脚也暖融融。   “不要再责怪自己了,我们很心疼。很多事情过去了,就算了。谁都犯过错,可谁都受伤过,怎么讨要,向谁讨要。岁月会磨平一切,说不定他们都已经忘了,你何必苦苦挣扎。”   我感激她们的开导和拥抱,却不认同。有些悔恨不会被岁月磨平,对木诗涵来说,对袁梦来说,亦或是对我来说。   闫梦瑶休息好了,又去点歌。伴奏响起《团结就是力量》。她自个在前面兴奋地嗨得乱蹦,唤我们同嗨。笑过哭过可能特别有力量,我们唱到筋疲力尽,才作罢,围成团倒在沙发上,安静地睡不着。   “你们不觉得很神奇吗?”米敏望着天花板:“我们从几亿人里聚在这个城市里,好像被一只大手挑选过,难道不神奇吗?”   米敏的话,令我突然想起郝泽宇。过去我坐在闵春树的位置上,和她讨论作业的往事。那时候我们还是朋友,我觉得彼此有同样的感觉,只相伴就会有的安全感。幻想过,和郝泽宇多年在高中聚会上,我们一起唱《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其实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还是同一个城市的同一片天空下,彼此距离已经大道无法靠近。我从未预料过这样的结果。   我被热醒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半醉半醒间,感觉米敏和隋玉等人都离开了。我好像还在梦中骂她们叛徒。她们一脸不怀好意地朝我微笑,还挥手。   我迷迷糊糊地睡去。面前的屏幕随机播放的情歌MV,满满台湾绿色雨季,懵懂的青色覆一层寡淡的白。   不知昏了多久,我被摇醒。我觉得今晚可能回不了家,气米敏不早叫醒我,还掐了“她”的脸颊。感觉不对,虽然皮肤细腻,但有点凉,好像在外面冻久了。而且,下巴有点扎手?   我打个寒颤,吓得连忙撤手。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连连退后,缩在沙发的一角。   木师翰一脸愠色站在我面前。    ☆、第十章   第十章   班长蹲在地上盯着我,像只黑暗中的野兽,光线很暗。他不说话,浑身散发愤怒的气息令我感觉害怕。我无法想起印象中温柔的他。   直到他先咳嗽,打破平静。他有话要说,但咳得剧烈,只能背过身去。他震颤且宽厚的背像老爷爷般抖动,令我觉得好笑。   班长的额头有汗珠,脖子周围有淡淡的水气。他一定是剧烈的运动才汗流浃背,一直咳嗽应该在户外吸入大量冷气。   可是班长怎么会在这儿,我的朋友和同事们呢?   我没时间细思细想,只想从班长眼前消失。那次以后,我以为再没有机会见面,虽然看似我逃避了真相,可不会安心。在房间里,我无数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忍受胸口针痛的折磨,痛得买不到后悔药。原来说谎真的要吞一千根针,不止扎在心底,被血液带去全身各处。   我告慰自己,时间就是解药,万物都有生灭的期限。我曾以为对班长苦涩的暗恋终会成为我青葱的回忆逐渐淡退,却未曾想过以刻骨的方式铭刻于心,时时提醒我勿忘羞耻,保持卑微。   没人能忘记,只在笑着欺骗自己。   我活不到忘记他的时间。   我对自己的绝望无能为力,却固执地相信班长对我不可思议的感情只出于一瞬的感觉,消失只要数天,或者数秒秒。他只是很久没见我,错把亲切当成爱,冠错“好感”的名字。他必定见过太多优秀的女性,而我不能入围。   爱上一个人是自卑的,可我现抽去全身傲骨,像漂浮中的尘埃,等不来救赎,无人拯救。   其实这是最好的结局,他失去的只是一个伤害他弟弟的“罪人”,而我最终会成为他脑海里的路人甲。   “我的同事们呢,我要去找她们。”包、衣服,都不要了,我要赶快逃走,这里危险。   没到门口,被班长拉住。班长张口要说话,却全被咳嗽打断,红透了脸,皱紧眉头都挤不出一句话。   我敷衍着要逃:“有什么话,回头说,我给你倒杯水。”。   班长宽大温暖的手像一幅镣铐,不冰可我挣脱不开。他的手掌表皮坚硬,掌心柔软,指腹由上到下轻轻地摩擦我的指身。   “谁给你拒绝我,还能在梦里念我名字的权利。”班长边咳嗽,边说话。他咳嗽得太厉害,弯着腰扶着膝盖,身体直不起来,似乎要把肺咳嗽出来。   “啊,这里就有热水,我给你去倒。”   因为班长咳嗽得太厉害,我轻易地便挣脱开。我害怕面对他,紧捂住胸口,怕剧烈的心跳被听见。   班长可能确实吸太多冷气。我忙倒水端给他,他看了我,满脸不爽扭去一边。我不知道刚才哪得罪了他。不过如果让他厌恶我,也许感觉会好很多。只要别对我再有好感,别在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水,喝点水吧,对嗓子好。”   班长仍不看我,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很尴尬,把杯子往他手里推。   “是不是不喜欢喝,我可以立刻就去买。”   班长不看我,只有手在摸索,不小心水杯中,烫得嗓子里只剩下倒吸的声音。我慌忙把喝剩冰饮料倒去他手上冷敷,却不合时宜地说:“要真烫,别忍,可以叫的。”   此话一出,气氛更是尴尬。   我像一只又落陷阱的小鸟,被班长又抓住了。男人的力量太大,手腕像被古藤缠住,挣脱不开。   班长愠怒地看着我:“你难道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我怔住了,感觉他澄澈的目光似乎将我贯穿,令我感觉羞耻。   “对不起。”我低下头。   这句话令他更加恼火。他紧皱着眉头,双手卡着我肩头,摇晃我,像在摇醒一个睡不醒的人。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我是向你来讨债的。”   讨债?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我欠钱了吗?虽说欠他一顿饭,可未免太劳师动众。   “要我请客吗?这个点可能只有肯德基。要不要先凑合,或者明天再说?”我试探性地问。   班长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似乎是气极了,胸口不断起伏着,马上要爆发。“你”班长只说了一个字,突然狂笑了起来。   “您好,您的时间到了。”服务员敲门,提示。   班长突然变脸,微笑地走过去,把服务员推出去,猛地关门,从里面反锁。   “先生,先生,您的时间到了,请不要让我们不好办。”服务员在外面敲。   “知道了,你去给我续时间。”班长不置可否地说,直面我,没有表情。   我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和行为。我坐在地上,他蹲下来,像座山。班长的头发落下来成了细密的刘海,深邃的眼睛盯着我,无法闪躲。   “我来讨债的,要你负责。这很痛!”班长指着胸口,心脏的部位:“不是你拒绝就能轻易解决的。这么多年,心里想的全是你,托人打探你的消息。我可是唯物主义者,居然会去庙堂烧香、拜佛、祈求,祈求能看到你。”   我仍低着头。   “看着我!”班长强势地抬起我的下巴,强迫对视。   “可能我特别虔诚。茫茫人海,到处都是人,我遇见了你,怨恨、疲惫在车窗外看到你的那一眼全消失了。我逆行人潮,挤过那么多人,以为这是我的终点,可还是碰不到你。你在躲我,想尽办法躲我。我真的明白了因爱生恨的感觉,我的付出这辈子都得不到回报。一想到你以后不能属于我,我”   班长一拳击打墙壁:“我根本不该装成正人君子给你选择的机会,如果成为土匪可以的得到你的话”   “先生,先生,请您立刻出来,不要给我们的工作找麻烦。”服务员叫来不少人,锁舌的部位传来开锁的声音。   班长的话又被打断,表情阴沉可怕。他走过去,猛踹铁门,铁门发出嗡的共鸣声,耳膜刺痛。他大叫着:“滚!”   我被吓到了,一动不动。   班长重新走过来:“听你朋友电话说,你在KTV买醉,需要人接。我真的要气炸了,我气得直跳脚。你知不知道我怎么来的,我闯了一路红灯,十二分全扣光,除了你,再没人能令我这么拼。我是发疯了,可就算心脏痛得快要爆炸了,也只能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我怕!我怕给你添麻烦,我怕你对我有其他印象。你永远不知道高中时候,我为你做的一切。”   班长看着我傻呆呆的样子,苦涩地笑:“怎么了,呆了,觉得欠债太深,无法还了。”   我无法处理他激动的话,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我曾以为一切只是我在付出,放弃也是我一个人的事。伤害班长是我最不想做的事,可这的确发生了。我看着班长落寞的深情,心也痛。   先对班长坦白吧,长痛不如短痛,他可以先厌恶我。我不应成为他人生路上的风景。   “还是没话对我说。”木师翰苦笑:“我真傻,还以为你喜欢我。”   说吧!我对自己暗示。   “我”   只说完一个字,我的嘴巴就被班长大手裹住。   “我只发牢骚,你不用拒绝我第二次。都是些激情的话,听听就忘了吧,我多说点,等过了夜,债就还清了。”   “你从没看到真正的我吧。我成绩优良,一个乐于关爱同学的优等生,只穿白净的衬衫,每天上课绷直身体,知道我做这些为什么吗?因为你坐在我身后。”   他看到我的表情:“很吃惊是吧,我也很吃惊,你居然不喜欢我,可那时候全班人都说你暗恋我。我等着你的告白。唉!这都多少年了,我居然还穿着白衬衫,成了习惯,这不是我的习惯,只是你一篇作文中的我。那篇文章中,你提及的我没名没姓,却让我寻找蛛丝马迹,我像个神经的福尔摩斯。我不是我,你不爱我,那我是谁?”   木师翰坐在我身边,自顾自地说:“你还记得袁梦吗,还记得为她的恶作剧吗?我班有一群讨厌的人,作弄袁梦。有天放学我回教室取东西,空教室只有只有你鬼鬼祟祟往几个空位涂东西,第二天才明白你的目的。那时候,我第一次关注你的名字。我有次在街上偶遇你,你穿着碎花短裙,风一吹,齐耳的短发被风像竖琴般拨动,露出瘦削的下巴弧线。我心动是一瞬间的事,却持续了几个星期。我曾立志做个让父母头疼的人,让他们失望。我最后却做了优秀学生。”   班长抓起桌面上开口的啤酒,直接灌。啤酒金属的外皮被捏扁,发出瘆人的声响。   我似乎对班长的情感产生了共鸣,我想起对班长敬仰地暗恋的每一件小事,抽屉里面积尘的日记,因为一星半点的对话激动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担忧和班长接触的每一个女孩。   我和他曾有同类的热情和苦涩。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法回应他的感情。想坦白的话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还要不要说。我真不忍心看到班长更绝望的表情。   这是个荒唐又心酸的故事。我居然和心目中的男神都有感情,而我居然有只能拒绝他的一天。   班长还应该是班长,让他自己幻想,自己结束吧。我已经拒绝过他了,痛苦只是暂时的。他说了这么多,心累了,总会心安的。他说给我,也是说给他自己听,我知道了,他的心结也应解开了。   苦果是我开的花,独自吞下就好。   如果可能,我还是希望在班长回忆中,我还是那个我。   我低头不语,被班长的话重新戳中。   “你是不是又想躲,逃进人海中,玩捉迷藏。不过你藏多久,我就找多久。”   班长拉着我起来:“走吧,现在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他推开门,先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他一语不发走在狭小斑驳的楼梯间,霓虹灯挑染他的发梢成桃红色。我随他的脚步慢慢走,仿若时光回溯,重返高中。我从教室,踩着他的脚步,跟到校门口,那便是同路的终点。   班长走远了,突然停下,回头等我,直到我靠近了,才继续往前走。   高中时期,他和朋友们谈笑风生,而我捧一本书当做伪装,就共享一段没意义的时光。现在想想是真傻。   午夜世界一片雪白,寂静无声,只有路灯撑起一把把昏黄的小光伞。雪停了,在地上积累厚厚一层。   “冷吗?”   班长对我说。我以为他不想理我了。他拽掉手套塞到我怀里,见我不接受,他说:“我有大衣口袋,你没有,你用。”他继续埋头往前走,好像在躲我。   指尖伸入手套,温暖仿佛渗入血液,隔绝冬夜冰冷。   我现在走路像在踩空气,恍如隔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是在太多了,如梦似幻、伤筋痛骨。   “走不动了。”他叹口气,呼吸成白雾转瞬即逝。他左顾右盼:“这没出租车,我的车被堵在三线,那里堵车了,我跑过来的。只能坐前面的深夜巴士了,雪这么厚,再加把力吧。”   我远远地看着班长,已不心痛,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心跳。我不敢靠前,怕被热度灼伤。   他站在不远处,回头等我,可能等烦了,一路小跑而来,绕到我身后,双手推着我:“掌握好平衡,地上还有点冰,要推你了啊,你可以不费力了。我数好1、2、3,摔倒了你可不要怪罪于我。”   “其实,我真不值得你喜欢。”我的话没得到回应。这话可是我费了心劲说的。   背后沉默了半分钟后,他突然推我。一开始,班长在跑,不停地加速,当速度快到垃圾桶唰地闪过之后,他钳住我的腰,和我一起滑行。   我吓得哇哇大叫,嘴张得太大,风灌了一嘴,撑得嘴角疼。   班长还吓我取乐说,放手了、马上放手了。我光顾着叫,班长嚣张地笑。   柏油马路粗厚的表面消耗了我们的速度。我气愤地转身,猛推他,倒自己被反弹力作用。我惊讶地往后倒,面前的世界开始向下翻转。我以为是被摔昏了,所以看到夜空的满天星。落地的瞬间,班长轻轻拦住我的腰。他抱着我,我看着他。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把我放躺在地上,一个人走开了。   我安静地躺在雪地上,看着深远黑色的天空中零星的雪花,无法把KTV里激动的人,和现在冷静的班长联系,仿佛他们双胞胎兄弟。   班长站在发亮的站台灯牌,从口袋里掏出烟叼在嘴上,双手握打火机,瞬间火花染红了他俊朗的脸,睫毛的影子蒙上失落的眼神。   他朝天吐一口青色薄雾,看我走来,便将整根掐灭后扔进垃圾桶内。   “你抽吧。不用在意我。”   空气既冰冷又尴尬。班长摇摇头,掏出手机一个人滑来滑去,看起来很忙。   “原来你会抽烟,很帅。”我试图找话,其实更傻,氛围更冷。   “当然会,高中就会了,不想让你相信罢了。”班长的眼中失了光,插着口袋无力地躺靠着路线牌,虽然消沉但还是俊朗。   班长一说关于我的往事,我像中毒,失去回应的能力。   “那个,对不起。我之前和你说的话都是一时脑子上火的话,我神志不清,你不用在意。”他挠挠头:“不要告诉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我想偷笑。班长这么聪明一人,居然被我都觉得蹩脚的借口骗到。我以为早被戳穿了,而他却深信不疑。班长变笨了。   我对班长的暗恋尽心尽责,没有杂质可能是我唯一骄傲的地方。大一的时候,有个男生帮我抬过一桶水,我为此心动过,但晚上我居然能强迫自己检讨,打开小灯,在桌子上写检讨书,内容就是关于“移情别恋”。   好多往事既羞耻又好笑,脑子常常进水。   “我还是离你远点吧。一靠近你,脑子就有点不正常。”班长藏到发光的线路牌后面,从我视线里消失了。   可能是夜晚有光的原因,我竟不觉得以往的压抑,反而正享受着二人安静冬夜的共处,空气冰冷又清甜。以后在其他城市的冬天呼吸,也能回忆里泛点甘甜。   我看不见班长的脸,却能听到不停的叹息。我觉得好笑,班长根本没冷静,只是在装。   “我不值你的喜欢。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重复着。   “你不值得,那请问这位大小姐,什么女生值得我喜欢。”班长声音中有反感。   “就像高中的校花,或者大家传说的优秀女生,跟你比较配。”   “可我不喜欢那样的,只喜欢你这样的,怎么办。”班长从路线牌后面走出来,只露出半张侧脸。   “我”我心想:我怎么知道。   他用手掌击打路线牌,靠在上面喃喃自语:“我真傻,选三好学生,你对我的推荐评语,说我一定能当上学生会会长,我就真的去做了。那时候的我,真傻。”   “可我没有价值。”   班长眉头紧皱:“你为什么一直扮演委屈的角色,你怎么没价值。我不优秀吗?我很优秀,你被我这么优秀的人一直暗恋着,难道不是价值。你简直不可理喻。你不喜欢我,还不允许我喜欢你。我在这里遇到你,还以为你是为了追寻我而来的。我一直给你暗示,你可不知道我有多羞耻吧。我希望你能给更多的反应,好让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浪漫地告白,场地我都选好了,就在中央花城的红梅院,订婚地点我也选好了,就连结婚地点我都选好了。我甚至都看了好几家婚庆公司。我,我,我还是不说了。”   夜很深,班长的脸很红。   难道每个暗恋中的人都喜欢白日做梦。我也曾经想过各种浪漫的告白场景,只是没想到班长更疯狂。   眼下的我在透支幸福,胸口甜蜜,不停地撩骚心扉,一波波压抑的悸动。   有时候,话说少了,很尴尬;说多了,大家更了解彼此,更尴尬。   我的脸也红,好在班长躲在路线牌后面看不到。   班长打了个响指:“夜班车来了。”   橘红色的车灯照亮路面零散的雪花,我们眼前瞬间明亮了。车门在我们面前嘎地一声打开。我想赶快离开,仿佛这样就会从班长迷人的话语中醒来,我又能回到自欺欺人的状态,担着罪恶活。   可我站上第一个台阶,背后响起沉稳的声音:“歌德说过,‘人只要奋斗就会犯错’。而这句话,我改了送给你,‘人只要有爱就会犯错,但错不是罪恶,不应担痛苦独行’。我送你到这里,到家的时候,给我发短信,我好知道你安全。”   雪化作小雨,一丝丝擦亮路灯的光,像万千闪耀的流星雨,充满希望。   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班长目送我的身影。他想一株橡树,没有离开的迹象,原地等待。我离他越来越远,快要看不见他。我害怕且激动地打开窗户,朝着他大喊:“你能等等我吗,请给我机会,你愿意等我到我可以面对你的那天吗。”   我说这话没有脑子,也不想想要他等我是件多么自私的事,可是我好渴望重新抓住希望。   木师翰听到我的声音,朝着奔跑过来,可是车速太快,他只剩一个小点,人到底能跑赢什么?   他似乎在喊下车,我听不太清。   我大声喊叫:“我其实,没有男朋友。还有,我比你喜欢我,更爱你。”   木师翰,你听到了吗?我的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我真的说了,我是真的说了的。   “这位小姐,要不要下车。”师傅询问我。   “不用麻烦了,谢谢师傅。”我关上窗户,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路。   我有了支撑的力量,黑夜总有星光。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赶回家,拾几件衣服,统统塞入行李箱中。热情未持续太久,到了外面,冰冷的空气如一盆彻骨的水将我浇醒。前路仍就一片漆黑。   我又迷失了。我一直迷路,只是被冲昏了头。是我太陶醉于木师翰的语言。他是在生气失落的唠叨,是我异常甜蜜的梦。我飘飘然了,像轻盈饱实的气球。   我太兴奋以至于不自量力,要他等我,给予他太多艰难的承诺。可那一刻,我拥有了世界的力量,凭靠自己努力定可以寻到袁梦,哪怕天南海北,哪怕掘地三尺。可当我远离木师翰,那份自信的力量在夜色中退潮。我才意识到我无法支撑自己,他才是我全部的力量。   我真的后悔了,为什么要给他承诺。我没有路,根本没有通往未来的方向,走不回他身边。   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夜,幕布下隐秘的恐惧感和愧疚感令我麻木不前。   我必须找到袁梦,让她和木诗涵重见,至于我是否会被原谅,是否会被憎恨厌恶着,以及木师翰会如何看我等等问题,都留待以后说吧。   虽然我这么想,却依旧无法摆脱对自身的厌恶。因为我清楚心底的碎碎念,自己是想靠着找到袁梦,然后洗脱自己。我的的确确将赎罪这件事当做筹码。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正视木诗涵,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木师翰。所有真相都可以绕过木师翰,我什么都不会失去。   这些我都没做,可是我已经将自己瞧不起。   我思来想去,还是应先回家乡去找线索。回乡不就是回家吗,可说起家,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爸妈了。其实不敢面对的只是爸爸。大学的寒暑假难免不回家,但是我往往只是住段时间,便坐车回来。在家的这段时间,活动区域只有我的卧室。   我常晚上失眠,不敢睡觉,爸爸下晚班回来时,我能听见他的脚步声。门底缝有一线光,在黑暗边缘。他不知道,脚步声每一次停在我门口的时候,我是知道的。他就站在外面,和我仅一门之隔。但爸爸从来不敲门,我想是因为我睡着了。   我和爸爸过着交错的生活。   我以前曾是不服输的人。爸爸对我要求严厉,甚至常常对我失望。他有时候刻意回避我的话。我的话,他在思考常常听不见。其实他只是不想回应我。我觉得窝囊愤怒,总感觉他在小瞧我,觉得我不优秀,没能达到爸爸的期待。   爸爸曾是个优秀的钢琴师,是妈妈说的。妈妈说,自己怀孕后,本来在外地参与乐团活动有优秀前途的爸爸毅然决然地辞职,回到小镇,回到妈妈身边。但麦屿市的市民只关心衣食住行,没人认可学艺术有出路。爸爸没工作,只能在一家普通的螺丝厂里做工,辛苦但工资高,可以养一家人。但他梦未死,想着等经济好转,就去开一家琴行。但命运弄人,积极的爸爸出了工伤,手指严重受伤,一辈子只能当个螺丝师傅。   爸爸把希望寄托于我,教我弹琴。那时候我还小,刚记事,所有的记忆都是和煦美好,是我和爸爸关系最密切的一段时光。我学得刻苦。爸爸很开心,说我是神童,说我可以完成他未尽的梦想。   那时候,我很小,爸爸很高。我站在夏天森绿的大榕树下,爸爸高大像巨人,他的影子像伞影给我庇护,耀眼阳光都不令我晕眩。他把我坐在肩膀上,一切都在我眼底。我看到了全世界。   爸爸说:“快站在爸爸肩上,不要怕。爸爸不高,不要怕。你会成巨人,往前走。”   我开心又害怕:“我要成巨人了,好棒呀!可是那样不就比爸爸高了吗?就不能被爸爸抱了。”我犹豫很久,最后哭着说:“我不要!如果我长高,我就锯掉自己的腿,永远不要比爸爸高。”   爸爸当时笑着说:“你有爸爸的手,总有一天会超越爸爸。爸爸在世上很普通,你面临会是全世界最优秀的钢琴家。不过,不要怕,你一定可以成为他们之一。”   我被爸爸鼓舞,叶片间的飞过的风把我捧去高空、远方。可是现实把我重重摔痛。   可能我从小就不善于应对大场面,紧张着。比赛大厅,所有目光注视着我。我弹的仿佛不是灵动的琴键,而是结实的木头。我感觉不到音乐的旋律,手指像精美的机械臂,只是完成既定的任务。   结束后,爸爸来了,我朝他跑去,想到他的怀里委屈哭一场,想听他一句“不要怕”。   我张开双手,奔到他西服下摆不到1米的距离时,爸爸的大手狠狠扇在我的脸上。我被打倒在地。我虽然很小,火辣辣的痛却记忆犹新。   我已不再委屈,全身只有羞耻。人影围观着我,我像只动物。我能听到周围的碎语,但没人来救我。我自己爬起来的时候,爸爸已经走远了,只剩下背影,只剩我一人在一群陌生的“巨人”中独自哭泣。   后来大大小小的比赛,参加了不少,可我始终无法摆脱恐惧。不仅场下的观众令我害怕,我知道关注的视线中还有爸爸,他肯定站在大厅的某个角落注视着我。我想到他怒目的表情,感到害怕,手指颤抖着,心想要更努力更强烈地表现乐曲,可越多想越无法融入,弹奏出的音调、节奏乱七八糟。   爸爸没在公共场合打我,而把我拉去场馆外背光的角落,反手两巴掌,一如既往地在骂。   我懵了,不是第一次被打了,但是还是觉得吃惊。爸爸怎么会生气,就这么恨我吗?他明明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最爱护我的人。可他为什么变了?因为我是失败品,因为他的心血白费了吗?太阳孤高令我晕眩, “巨人”高大的影子像黑夜,像敌人。   可能我口渴了,可能是我站累了,可能是昨晚一夜失眠战栗,我情绪很差。我张口对他说:“你这个残废的家伙,别把你的梦想忽悠给我,我不稀罕便宜货。”   那时候,我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居然成熟又伤人。我清楚看到爸爸如气球般瘪了的样子,他闭上了嘴闭上,走了,像个落难者。   我一瞬间发觉爸爸其实不高,和周围的人比起来,还要矮一头。   要真算起来的话,从那时候我和爸爸便过着交错的生活。   但是我心里有气,不服输。爸爸凭什么看不起我。我不喜欢艺术,但是我不差。我要在高考中证明,证明给他,强迫他感受到我的存在。我逐渐长大了,对他的恨意减退了。爸爸很不容易,而我一定要成为他心中的新星,要让他重新振作。   我要救他。   可我高考失利了,最终的分数差强人意。那年夏天接二连三的打击,一颗颗砸击着我。我没成为当代花木兰,自己也再无法振作。   回家是一种痛苦。我总被无法承担的期许折磨着,愧对他们养育,愧对他们的期待。   后来毕业工作,我再没回去,只是偶然给妈妈通电话,和爸爸再没说过一句话。   其实爸妈不求我大富大贵,只求我能够平平安安幸福地生活,做一个善良的人。   我当时很认真地玩笑说,肯定会大富大贵,给他们令人艳羡的生活,带他们环游世界。我的承诺至今兑现,而我也没能成为“善良”的人。   所以,我害怕爸妈对我的好。   我害怕涉入那片故土,感觉心思全被看穿。衣服再厚,路人的一眼都令我心惊胆战。好像他们戳着我的脊梁骨说:就是她,就是那个人。   找到袁梦才是关键!我拖着行李箱赶去火车南站。   一个人坐火车总会令我紧张。以前上学,我所在的城市没有直达家乡的车次,只能去临近的城市坐凌晨五点的火车。所以我必须在前一天傍晚去那个城市,不舍得花钱住旅馆,就在车站熬一宿。   今天的我,坐在人烟吵杂的候车室里,惴惴不安,上车前总担心少带了东西。   “各位旅客,您好,您乘坐的K3210次列车即将到达南辙站了,请要乘坐本次列车的乘客,在第五候车室等候进站上车。”   我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进入车厢。现在是凌晨,卧铺车厢里安静无声。我没有去自己铺位睡觉。我轻轻地拉开过道的座椅,怕弄醒他人。   撩开蓝色窗帘,火车站台已不见熙熙攘攘的人流。所有人都急迫地登上这列驶去各自目的地的火车。站台在后移,整个世界都在动,只我静止。   火车出发了。窗外暖橙色的世界逐渐消失,列车隐没于黑夜。   如果能遇到一个能说上话的旅途朋友,时间会好过很多。上大学的时候,往返的交通工具就是火车,所以每次都感觉极度拥挤。我在路上不大爱说话,有时候一些长辈喜欢找学生聊天,总问我们是哪个大学的,是哪里人。   我考上的是二类本科,不丢人,但不出名,而提问的人表情或是疑问,或是小瞧,我内心总觉得多少都有些不爽。后来只要有人问我,我便统一作答说是清华大学的。我不是虚荣作祟,只想落得清净,回到自己的床铺,用一本书和这个世界隔开。   有时候也不方便。有次我刚打发一段话题,听到车上有人报出我学校的名字。就是这种同车遇校友,非常尴尬。   虽说我不喜欢和人聊天,但承不住老人的请求。有次一老人没买到连铺票,老版在另一车厢,不能互相照顾。我便点头答应。   中铺有个皮肤黝黑的男生,露头笑着说:“大爷,我跟您换吧。”   老人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拿起我的行李就往后面车厢走。我慌张地跟上去。   中铺男生拽住我的背包带:“你看她一脸煞白,可能不舒服,大爷您是在后车厢的位置吧,我的位置让给您。”他一下子跳下来,堵在老人前面。   老人犹豫着半天,还拽着背包带,还是放手了,有点遗憾:“你是这个位置是吗?”   男生笑嘻嘻地指着斜上方的空的上铺说:“我是这个,反正您只是要和您老伴能打个照面,互相照顾。”他小声地说。   老人埋怨看着他,悻悻地走开了。   “我救了你,不用谢。”中铺男生拉开软椅。   “什么意思。”我一时懵着。   他指指上铺的“老奶奶”说:“那个根本不是他妻子,是个睡了一天的大汉,脚很臭。那个大爷想换个好位置睡觉。”   他爬回中铺,脚踝被我拉住。他一脸惊讶。我慌忙松手:“对不起,我是想好好谢谢你。”   “不用谢,我们认识的。”他朝我笑,却让我惊慌。什么时候的事,我一点都记不清,难道是学生时期的同学,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具体的姓名。   “不记得了?”他看起来很失望:“我以前在上铺,借给同样在上铺的你一本杂志。我们当时都忘了,你无意地塞到包里,杂志里面还有我假期打工证明。我也忘了,本来以为再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一向记性不好的我,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你。”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错,就是你,我记你记得很清楚。”他朝我笑,牙齿很白。   我们一见如故,聊了很久。他说他是扬州人,这是最后一次坐这辆火车,已经大学毕业,再也不需要坐这辆拥挤的线路了。   我觉得奇怪,扬州离这条线路的任何一站都很远。我问:“这条线所有站点都离扬州很远,你怎么会坐这辆车的?”   他笑笑:“偶然吧,因为当初异地打工的原因,我自己都想不到,这离家千里的车,会坐了两年。”   “为什么?你难道想不出原因吗?”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兀自地笑:“我到底在为什么呢,为了一个心愿吧。”   他先到站,我感谢他,送别最后一面。   “谢谢你,见到你,很高兴。”我说。   “同乐。”他对着我笑。   我看他走远,回来坐下,听见窗玻璃有人敲击的声音,是他。他站在外面在说话,我隔着窗户根本听不见,叫他大声说。车厢刹那间的震颤后,列车驶动了。窗户打不开,我看着站台和他都往后退至不见。   那是我们最后一面。其实这很正常,旅途朋友都是一次性的,可记忆却从没有一次性的说法。   我突然想念过去遇过的人。他算朋友吗?不是。算熟人吗?好像也不是。那为什么还占据着我的记忆。是陌生人吗?不是。   他是不是暗恋我。我无聊,猜测那天他想说的话。我嘲笑自己,自我意识过重。   迎面一列全黑的列车,两车快速地错过,风发出巨大的声响,我感觉像坐上在宇宙穿行的时光列车,时不时记忆过去。   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广播里报出“麦屿市”。   我到家了。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等火车停稳,我拖拽巨大的行李箱慢腾腾走下锈红的三级小阶梯。   空气湿润,大雾弥漫,可见度不过一米。我记忆中所有在此的归、去全部重叠。车站冷清,不是客流高峰时刻。若不是记忆深刻,我根本没有方向。可是,我的脚一踏入这片土地,脚底像生出无形的根,飘荡的心终于落回地面。雾气浓重,我仍有明确的方向。   乘客太少,甚至没人检票。我看不清,摸着墙走出去,没迷失在雾中。   出口的两侧的灯光像被揉成了粉,洒在迷茫的雾中。我站在出口处,拎着箱子计划着。   不能回家,也不知哪有袁梦的线索。我都24了,正是尴尬的青春。为什么还一腔热血地没头脑,连不高兴的角色都一并分担了。   算了,不要想太多。在火车我思考:就算袁梦随家里人远离,绝不可能没一个熟悉的朋友,也许本班没有,外班有。   现在五点半,我要先找住处,然后拜访班主任。拖箱划地面很响,音效耸人。   “呦,好巧。”   有人说话。   我看不清人,只熟悉声音。我激烈地狂跳,对声音主人熟悉多年,昨天还听到他连串的唠叨。   我困到出现幻觉,我手机都关机了,谁都不知我在哪儿。我主要是防公司主管的,反正我已经准备丢掉工作,没什么好怕的。   我没理会幻想,拖着箱子继续走。   模糊人影重重叹气,突然出现—木师翰随着步伐从幻雾中逐渐明晰。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出差吗?”未免太巧了,太尴尬。他昨天没追来,我以为他没听清。可就算听清了,他怎么能想到这里。   “是,出差。”木师翰拉去我的包。   不对!不对!我否认着,心中警铃大响。我只要后退,就能躲入雾气,能逃脱。可是我的动作被木师翰注视着。他拽住我的箱子。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他应该知晓一切,他什么都知道了。我被耍了,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他的笑容有什么秘密。我如果早一些时间和他断开一切联系,现在也不至感觉如□□般的羞耻。   我跑开两步,右手被他死死钳住。我希望拥有壁虎随时断尾的能力。若能立既离开他,就算丢了一条胳膊,就算剧痛致死我都无所谓。   我好痛苦,好害怕。我厌恶他眼中将要原形毕露的我。   木师翰轻轻一扯,我落到宽阔的臂弯中。   “别再逃了。”木师翰的脸颊贴着我的额角轻声说:“人永远不应害怕恐惧而选择放弃拥有。人永远逃不掉的是自己。”   他用手环着我的腰,我紧紧靠在他的胸口,一颗炙热的心脏,跳动有力。他的那双手,是遒劲的树枝死死锁住我全部的行动。我遗忘逃避,感觉安稳,那堵心上的冰墙正被暖流汩汩融化。   雾气散了,六点的夜色犹浓,东半空有金线,像戳破暗沉的针,鸣叫着在天空盘旋,划出明明暗暗的暖色天空。   他的手掌太大,比我的大太多,想掰开是做梦。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我挣扎着。   “如果你再敢逃,我就在你腰上栓根绳,到时候你要是觉得丢脸,我不负责。”   我们并排坐在火车站旁的快餐店里,这店什么都没有,只象征性地点了冷饮。木师翰肚子咕咕叫,自己不做声地系好大衣,声音会钻缝而出。我想笑又不好意思,毕竟我冷,没有热饮暖身,却有木师翰始终温热的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开门见山地说。   “我忘了。我没有具体知道的时间,总是能得到一些片段,一点点就感觉到了。”   我们打太极,但彼此都懂。他故意不说破,我感觉很暖心,也没有预想般的痛苦。我眼睛飘去别的地方。他握住我的肩膀,转动椅子,迫使我和他面对面。   “看着我。”他命令道。   我没理他。   “如果不看我,我就吻你了。”   我皱着眉头:“你—你怎么是个流氓。”   “对你,做绅士有好下场吗?”木师翰努努嘴:“你在课间写信,我以为是给我的。天天等,月月等,等到最后你居然哭着跑了,一身不吭地消失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我主动了,可你居然有男朋友了,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我他妈地还信了。你昨天又说你骗我的,要我给你时间,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我被你耍了,不想给你时间了。”   木师翰猛呼口气,看着落地窗外一辆辆疾驰而过的早班车。他说:“我不想回忆昨天的感受,电话不接,我脑袋瞬间就炸了。你的住处,不知道你住几楼,只能挨个敲门询问,被人骂得头上都落灰了。终于找到一家没回应,肯定是你的住处,里面根本没人。我走出楼道,双腿都没力气。你居然又逃了。上次偶遇,我觉得一辈子运气都用光了。人生能有多少奇迹,次数多了那还是奇迹吗!”   “我赌你回麦屿市了,我唯一和你有联系的地方。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赌博,我永远不想再赌。赌注太大,我受不了。可当我看到你,连夜开车都不累了,想狠狠骂你一顿的力气也没了,只想抱抱你,等一会再教训你。”   我低着头,听着木师翰的训话,眼眶湿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   “好了,好了。”木师翰安慰着:“我不是为了让你羞愧而来。如果你愿意补偿我,借我你的一生如何。”   我久久无法作答,安静地看着他。这个问题在得到结果前,木师翰帮我打开车门。   “去哪儿?”   “去副班长的家,和她联系的人最多,也许能发现点什么。”木师翰打开车门,手垫着车门,护着我的头。   我笑侃他:“你也不算太流氓,是有礼貌的进步青年。”   他饶有意味地看着我:“希望下次我流氓的时候,你还能说出这番话。”   车没去市中心。周围的树木逐渐浓密,人烟稀少,连车声的鸣叫都淡去。这是去往郊区的路。车内空气闷热,内后视镜中木师翰不时在看我。我被他的目光弄得尴且不舒服。   凌寒家里很有钱,虽然趾高气昂的姿态有时候挺恼人,不过她为人直爽,爱打抱不平,非常自信,不怕做错,她有勇气向别人道歉,当然一般情况下嘴巴很硬,好在三观很正常。   。非说缺点的话,就是太骄傲,总一副指挥人的大小姐做派。   我打开车窗,冷风吹脸上,不疼,很舒适。   木师翰在方向盘上控制窗户关上:“冷热交替,容易感冒。”他边咳嗽边说。   “我好久没和她联系了,现在贸然过去,太失礼。”   “不用担心,她现在很好相处。”   “我是去过生日会,是尾随全班同学一起,不算她朋友,一直挺不好意思的。当时记得她的卧室很大,有很多娃娃。她现在是住郊区别墅吧,那些娃娃都扔了吧。”   木师翰有话不好说。   “怎么了,不是去凌寒的家吗?”   “是。”木师翰迟疑着:“不过,她的情况没有你想的好。她的家庭状况比我们高中同学大部分都差。”   我突然想起木诗涵曾说过的。以前我看到衣着鲜艳的女生,会想起凌寒会在纽约或东京,满世界地旅游、拍照;吃饭、拍照。   “她的爸爸是市长,贪腐败露了,被判了几十年邢,这辈子都在里面了。她妈妈也病倒了,一直睡在床。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考上大学也没办法上,不止是钱的问题。她以前觉得钱无所不能,可吃亏的还是钱。凌寒是有骨气的人,到处打工。我们都调侃她比我们还男人,谁都比想不起当年的小公主。”   “算了吧,我们还是不要去了。”我心生退意:“她现在的状态不好,我去了她会多想吧。”   木师翰轻轻抚摸我的头:“又害怕了不是,果然只有我才能帮你,救你。如果你想找到袁梦,一定要去见凌寒。知难而不退,才有真正的希望,否则一切都是绝望的伪装。”   车开去一栋五层高的老旧楼房,墙外的污渍大小不一,像一张张蛛网。北面墙上只有干枯的爬山虎。光线只到楼房的脚下,整座陷入阴影中。西北风吹着几家住户破成斯缕的遮阳棚。这栋旧式楼房阴森怖人。   木师翰领着往楼道走,刚一进去,浓重的湿气裹挟冬日的寒冷在骨头里结冰。越往楼顶,寒气越重,空气湿漉漉的。   五楼顶层的墙皮鼓出一块凸斑,天花板剥落的墙皮挂在蛛网中,水泥地坑坑洼洼,竟然显得光滑干净,兴许来人不少。一扇向东的纱木门,边缘是破的,被这屋的主人用布缝补好了空隙。   我想敲门,手又蜷缩回来。   “还是算了吧。”我生了退意:“没在她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突然冒出来,寻求她的帮助,怎么想都太”   “都太什么?又开始了。”木师翰把手压在我的肩膀上:“别人不需要你考虑,你多关心自己吧,考虑我呀。如果找不到袁梦,我估摸着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接纳我。这世界人太多,到哪里找她。我都绝望了。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刨地三尺,也要得出所以然来。”   “这些年,你们都不接济她。而且我什么礼物都没带,不合适。”   “我们怎么不想,可她不要。凌寒就脾气倔。我们送过钱,人家能从楼上撒出去。只能送点米面接济。她一般会邀请我们聚会,做些食物。同学聚会都是在她家进行的。”   木师翰恍然大悟:“我都忘了,你等等我。”他把我干晾着,自己下楼了。   我还是紧张,组织一会要说的话,反复演练。但是以往失败的案例告诉我,没用。其实我只是打发紧张。   门里传来脚步,枯朽的门被打开,一位中年妇女拿着垃圾出来,大概40岁,皮肤发紫。   “你找谁?”她将垃圾放在墙角,打量我。   我往内试探,被妇女警惕地堵住。她大喊说:“是要账的吧!这个家很穷,袜子都没线补,这烂墙壁能不能还债,拉走吧。”   “伍婶!”木师翰气喘吁吁,拎着两桶油,肩上还扛袋小米。   “哎呀!小翰同学,力气可以哈!”阿姨笑开了花,帮着把米袋放好。我接过两桶油。   伍婶欣喜地拍打木师翰衣服的灰。   “我猜啊!来找我们小寒的吧。真不巧,她上晚班,过一会儿才下班。”伍婶拿出一双拖鞋:“来了,快进来”   我挺尴尬,明显被当成局外人。木师翰把拖鞋摆在我面前。   “其实,今天来找小寒的人是她。我们都是一个班的高中同学。”   “啊?是吗。她难道是你拜托小寒要找的人?”   “对呀,被我自己找到了。”木师翰看着我笑。   “真是个笨丫头。”伍婶小声说,拿出女款的凉拖,甩到我面前:“你别介意,只有这双。”   木师翰抢先穿那双拖鞋,不合脚,脚趾伸不出来,张面悬在空中。他拉着我的手来到客厅,熟练地找到桌子下面的马扎。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惊讶着,木师翰的手心没有应有的温度。   “过会喝些热水就好了。”   木师翰知道水杯在哪,倒上热水,第一杯推给我。   “注意烫!可以暖手。”   “很熟练呀。”我有些吃醋,没能遮挡小脾气。   “你说什么?”   “我说你来得挺多的,熟悉的嘛。”   “你说什么?”木师翰又问了一遍。   “你的听力下降了吗?手心还这么冷,是不是要发烧了。”我担心,没顾忌地摸他的额头,意识到,立刻抽回手。   他神秘地一笑:“我还是没听清,我多说几遍,我想多听几遍。”   他靠近而来,眼睛澄澈明亮。我转移注意力,打量整间屋子,明亮干净温暖,冰冷天差地别。   “你在吃醋。”他在我背后说。   我的脸发烫,热度从下巴层层攀上头顶。   伍婶来了,我立刻拉开距离,坐直身体。她端来一盆水果拼盘。   “阿姨!凌寒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客气地问。   “过一会儿吧,来吃水果。”伍婶把水果推到我面前,意思是:多吃点,别说话。   她拉着木师翰聊天:“小寒每天要先照顾妈妈,才能去上班,下班还要兼职,就为了她那个挨千刀的爸爸还债。可女人毕竟不是顶梁柱,女人身体是水做的,一共有几年的好身体,还是要有可靠的男人给一个温暖的家。“   ”是是是,小香确实厉害,我们没她勇敢“   “唉!”伍婶叹息:“勇敢有什么用,对女人来说要嫁得好,这一声才安稳。人生变化无常,谁能想到今天!”   我在一旁吃苹果,咬得满屋子都是清脆的声音。   木师翰在和伍婶说话。我斜着眼睛看到他的嘴角的弧度。他知道我不满,居然在享受。   我憋得直哼哼。   “多亏了你们这些老同学,经常帮忙。不然这个家怎么能挺过来。对了!”伍婶话题一转,像发现了新大陆:“你们是同班同学,又是青梅竹马,在高中的时候还是正、副班长,简直太登对了,难道你对她没意思。”   木师翰打断:“伍婶,小香不是告诉过你别乱说嘛。她讨厌这种说法,她把我当哥,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   一句话弄得伍婶闷不做声。   我还在安静地吃吃吃,醋意正浓,心底酸溜溜的。   “伍婶,其实我来,主要是来送请柬的。”木师翰牵着我的手:“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虽然未求婚,婚期也遥遥无期。不过我们应该互相喜欢了很多年,错别过很久。但我想和她过一生,不再错过。”   还未全褪去的脸红渗入根根发梢和毛孔,我懵了。   这是求婚吗?太不正式了吧。我有些激动,心里是抗拒的,可是嘴上却小声说:我愿意。   木师翰和伍婶同时瞪圆了眼睛,他们居然听见了。   我害羞极了,木师翰呲呲地偷笑。他的嘴角在抽搐,即使用力憋着,可眼里全是开心。屋子里的空气很尴尬,只有木师翰一个人满脸愉悦。   木师翰觉得还是等会再来,便拉着我告别伍婶出来。我都不知道如何用腿走出屋子,想大叫着跑去地平线完全消失。   可我不太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说是情人,可我欠他一个回复,而这回复前有我解不开的死结,我不可能不面对他的弟弟—木诗涵。   坐在他车上,麦田地逐渐被密集的住宅替代。我算是回到真正熟悉的故乡。   有的人坐上火车头也不回离开麦屿市,有的人仍然留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近些年的人生不尽人意,羡慕不少谈天欢笑的同学。可谁的人生路上没个磕绊,都是一路摔过来的。只是大家不想让自己的负面扫了兴致。   还小时,和人发生摩擦,常想长大后,要做出成绩,让那些人羞愧。总想让人从心底败于脚下的决心,终究被时间踩散。有些人变了,和毕业照上是不同的人;有些海誓山盟的朋友一毕业就是永远,其实在上学的时候,各自的心就已经飞去不同的方向。   我想起邻居家的玩伴,在重庆当儿科医生。新闻说平均每个儿科医生负责2300名儿童。她可能连饭都没时间吃。我总担心一向快人快语的别吃太多委屈。有时候想回到过去,在一个被窝里共谈夜话。可是现实毕竟是现实。我们活在不同的环境,有了不同的经历,曾经相识的容貌早已面部全非。   有些人和景留在记忆里,彼此都深记,还是不要破坏了为好。   我从梦醒来,不知不觉睡着了。我打量四周。   “这不是我家吗?”   “是的。”   “你怎么知道。”   “我在这儿等过你。”   我重新扣上安全带:“我们走吧。”   “不回家看看。”   我摇摇头。   爸爸突然来电,手机在胸口的疼痛中震动。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手机很响,我一直没接。爸爸从未打过我的电话,我受宠若惊。我们之间保持联络的工具是短信。手机安静后,有短信提示音。我的手机明明昨晚就关机,怕木师翰联系我。可能设置了自动开机时间。   手机里有二十多条未拨通电话,其中有一条来自爸爸的短信,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和以往一样。   木师翰说:“回家看看吧。”   我有些怨恨木师翰,总能探测出我内心的活动,逼着我做出选择。从脚踏入麦屿市土地家乡的瞬间,归心似箭不仅仅只是成语,我心底长满杂草,令我总在惦记离家又多远。   东西南北中,只有家是心的方向。   我是感激木师翰的。如果不是他堵着,我会转身离开。无论过去如何,可我总挂念爸妈,害怕他们每一丝老去的痕迹。   “谁呀?”   是妈妈的声音,她脚步的节奏很亲切。开门的刹那,我竟然喊不出妈妈,简单二字被粘在嗓眼中。我找借口不回家,大孝子,不敢面对爸妈。我害怕爸妈突然以衰老的样子出现,我会承受不起而崩溃的。   可妈妈有了皱纹依然美丽。   “臭丫头,回来也不通知一声,我忙着呢,自己不能开门吗?”妈妈数落我,眼睛和嘴角都在笑。   我反而有怨气,毕竟身边有暗恋的人,想要点脸。很久不见居然不对我好言好语,看来我是从垃圾场捡来的,不是编的。   “这位是?”妈妈注意到木师翰。   “阿姨好,我叫木师翰,是韩初高中的班长。”   妈妈在木师翰周围转,上下打量他:“欧呦!不错,真不错。”她狡诈地看着我,胳膊肘怼我:“你厉害呀,真不愧是我女儿!不过,你麻烦了。”   她让木师翰先进屋,门关上,把我留下。   “你又买彩票全赔了。”   “嘿!我说你个臭丫头,怎么和你爸一个鼻孔出气。你来的真是时候,家里还有另一位你同学。以前高三暑假,他来找过你,我记得他的样子。不过你这个臭丫头不令人省心,到处跑。我就说你去亲戚家帮工去了。他开始时候不依不饶,要问清说你在哪帮工,后来就不来了。现在这个人就在咱们家。”妈妈的胳膊捅我:“你比你老妈我还有本事,真长大了。”   妈妈与我耳语“你那时毕业是不是失恋了,是不是因为这小子。”   谁?我真不知道清楚。妈妈让我快点进去,阻止里面二人发生矛盾。真心朋友,多年再见,仍一眼如故。   原来是他。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放下一切防备。   “韩初,好久不见。”闵春树说。干净清爽的声音,和他一样。   春树快步走来,我们拥抱,他把我抱起。那一刻有不顾一切的幸福感。春树放我后背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就是你说的前男友吧。”木师翰在我面前,春树背对他。他脸色阴沉,一脸不耐烦,口袋里的手握成拳头状鼓起来。   我费力搭着春树肩膀:“他,你忘了?”   “前男友?”春树问道。   我夹在中间要被烦死:“回头和你解释。”我打发春树。   “有什么话,去卧室说,别聚在门口,都是邻居,搂搂抱抱成不像样。”妈妈扯开我和春树。   春树反常,竟会不好意思:“阿姨,让您见笑了。这不是老同学见面很激动。拥抱是正常的礼仪,在外国很常见。”   “嗯,的确常见,在某些国家被判死的确常见。”木师翰一直阴阳怪气。   聊天的场所转移到客厅。妈妈去拿茶点,我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感觉上无法放松,左右都坐着人,总在起鸡皮疙瘩。   木师翰和春树,一个在微笑,一个面无表情,表情都假到干在脸上。   其实,春树刚才的拥抱,和木师翰的拥抱感觉类似,带着不明说的占有欲。我不傻,有些事不透也明白。我和春树约定要成关系要好的朋友,强加自己的想法,总无法预测一些事改变的时间。   我把茶点,递给木师翰,让他多吃少说话。我强装镇定,对春树说:“你最近总找我,是不是有事。”我故意装傻:“我们是朋友,我能尽力的,一定帮。”   “我从没当你是我的朋友,我找你没事,就是找你。”他直视我。   答案呼之欲出了。   木师翰把吃了的茶点吐回到包装纸:“说找小初,这些年,你也不联络班级,没向任何人打听过韩初。就这么冒出来,没有事恐怕不是真事吧。”   “我本来就对你们没感情,没兴趣联络你们班。”春树不耐烦地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我好向春树发问。   “有人通知我的,这不重要。”春树绕开话题。我们谈天说地,春树帮我拾起遗忘的记忆。他似乎什么都记得。和木师翰想比,我和春树有更多的过去,于是有说不完的话。其实也即使说,太兴奋,忘了木师翰的存在。   妈妈把我拉到厨房,告诉两位男士,说要我准备午饭。   “瞧瞧你多有能耐,还想脚踏两条船吗?你这脑袋到底怎么想的,你给我站好了。”妈妈让我靠墙站,像儿童时期的体罚。背后墙上矮我两个头的几条细线,都是我曾经的身高。   她关上厨房门,开始忙碌切菜做饭,不理我。妈妈嘴上说训斥我的话,和心底真正的意图不同。她知道我在客厅很为难,才我解围。妈妈的话很多,但很多话,她不说。   我看到妈妈的头顶,何时长过了她。我仔细地观察妈妈弓腰的背影,不经意察觉妈妈黑亮的头发的发根已全白了。黑色的头发都是染得吧。妈妈何时开始染发的,这些年我不在家,找不到答案。可我上大学时,每次回来妈妈的头发都是黑色的。   或许,我的心不够仔细,没能发现爸妈藏起来的岁月。   爸爸的头发是不是也白了。   我恐惧们的时间在可见的,一秒秒地消失。而我依然一无所有,没能给应得的回报,没能给他们希望,没能让他们因为我而骄傲。   我慢慢伏在妈妈的后背,泪水弄湿妈妈的毛衣,鼻涕也流了出来。   “哭什么,臭丫头。都不知道回家看看。先别哭,帮妈妈尝尝咸淡。”妈妈舀一勺羊肉汤,吹凉了,塞我嘴里。妈妈用袖口擦干我的眼泪:“你还是出去吧,我看你哭,我都要哭了。汤都放过盐的,回头又咸了。你快出去丈夫吧。”   妈妈总能一句话逗笑我。我推开门,咣地撞到什么东西。木师翰正蹲在地上,捂着头。   “你干嘛?”我看着蹲在地上的庞然大物。   木师翰用刘海遮住碰红的部位,装作不痛,脸颊仍微微抽搐。他侧身钻入厨房,递给我妈妈一张金色名片。   “阿姨,您好,其实刚才我没正式介绍。我叫木师翰,是天汇时代的创始人,经营范围广,其实有房地产业务。”木师翰可以重读“房地产”三字。   妈妈慌忙在裙子擦干手,双手去接,稀奇地边看名片,边笑盈盈地打量木师翰。   我站在门外,觉得妈妈势利眼太丢人。我将木师翰推出去,关上厨房门。   “妈,你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妈妈在摸木师翰的名牌,看都不看我一眼:“这人好,非常的好。”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兴你选丈夫,就不兴我选女婿吗?你听听这名头。”妈妈一字一句地念名牌的介绍词给我听。   “我不想听。”   “我念给自己听,少自作多情。你瞧瞧,怎么有这么高级的名片。”   我很不爽,去到客厅。看到春树起身朝我走来,以为他似乎要做些什么,身子不自主地往后撤。他的眼神黯淡了,颇为难堪。   “我还有工作,先走了。”春树准备告辞。我的手机响了,他接着说:“这是我的号码。我和你在一个城市工作很近,还有我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是他在我的细语,像吹的一阵风,掠过留余韵。   春树很兴奋拎起背包,出门时对我微笑,还对我挥手道别。这那还是曾经的“混世小魔王”吗?   待春树消失,木师翰面色很差:“他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木师翰“啧”一声:“阴魂不散,手机给我。”   我警惕地放回口袋:“你要干嘛?”   “删掉他号码。”   “”我不把手机放进内侧口袋,打着哈欠说:“我累了,饭你吃吧,我先睡了。”立刻钻入卧室,把他关在门外。   门一关,卧室成封闭的空间,我能长舒呼吸,然后继续烦躁。   春树刚才有正式告白吗没有吧。告白只是个形式,春树表示的意思,我们三人都清楚。   要说我对春树一点想法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我高中看了不少小说,常常陷入各类有魅力的男主角的幻想中。而春树恰恰符合其中一类。我春心芳动,偷偷地把他代入过情节里。是会觉得温暖,可我从没真正动心过。   我该怎么不伤害地拒绝我的朋友,还能维护友谊吗。拒绝对等待的他来说是太过残酷的结局。   我挠着头发,正对面镜中自己,是个十足的疯婆子。   背后传来哒哒的敲门声。   “睡了吗?”是木师翰。   “没有。”我小声说。   “我们之间算什么?至少是比朋友更高的等级吧。”木师翰似乎不安:“别忘了告诉我。”   我沉默着,没说话。   他又敲门:“有些号码没有意义,就删了吧。我走了,你睡,回头来接你。”   木师翰走远了,而那个不争气的妈对木师翰的奉承太大声,我的脸都要被丢尽了。我索性滚去被子。   为什么家里的被褥总有阳光的味道,还很松软,像钻进棉花中,睡得暖和。   我抽出手机,想给爸爸回条短信。如果不是爸爸的短信,我睡不到温暖的床上。在我和爸爸的短信交流界面,往上翻查,上一星期发的短信标注日期怎么都是今天。   比如我当时给爸爸发的一条网上看到的政策提醒,一星期前发的,而今天有同样的一条,不止这一种情况。就算我误发,但不可能误发这么多。最奇怪的是,这些信息按照以前发送日期的顺序,依次排在一条我根本没编辑过的信息之后。   那条信息的内容是“爸爸妈妈,我回麦屿市出差,很快要走。”   我大概明白其中的缘由了。这么多曾经编辑的信息只是为了掩盖这条信息,不让我发现。只有一人能在早晨我睡着的情况下做这件事。怪不得我的手机突然开机,收到爸爸的信息。   我极厌恶别人用我的手机,感觉被窥探隐私。可现在我非但不生气,抱着手机在被窝中笑。屏幕黑了,我看着自己傻笑的样子乐得不可开交。   在这个房间里我曾对木师翰犯花痴,一个人分饰两角,扮演他拥吻自己。   我记起过去,害羞得用被子蒙住头,左右打滚。   我逐渐冷静下来,盯着天花板不解:他是怎么解锁的。我在他面前解锁过一次,难道只一次就能记住了?怎么想都觉得不现实。   我重新设置密码,发觉木师翰原来一直在扮演我幻想中他的形象,而真正的他是有点危险但诱惑的角色。    ☆、第十五章   我睡到下午四点,才清醒,头昏昏欲睡,越睡越困。不过我睡饱了,伸了个久违的拦腰。我走房门,喊妈妈,只有回声。我寻着食物的香味,来到餐桌,看到一张纸条:有事出去,热热再吃,别喝冷水。   手机积累不少木师翰的来电提示。他可真能打,全是一秒响,试探我是否睡醒。我还没翻完通讯录,他便一通电话打过来。   “喂,睡醒了吗?”   另一头有车噪音,木师翰可能正在大街上。   “凌寒下班了,她想立刻见你。”   立刻见我?我有什么好见的。我没让他接,怕凌寒在空挡间到,自己打车过去。   到目的地,我刚下车,街对面传来热情的声音,呼喊我高中的绰号:“初妞!”   凌寒跑来,斑马线亮起了红灯,她就只能把脚缩回去,在路牙子上急躁地蹦跳着,不时向我挥手。   我犹豫地举起手向她示意。凌寒看到我的回应,大幅度地动用全身力量挥手,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短发的她笑容明朗,像春光一样明艳。她是真正的凌寒。   绿灯亮了,她冲过来,我刚提示安全,就被冲撞而来的她抱住。我们紧紧拥抱的姿势,像一对很久未见的挚友。她的热情令我陌生,我应该以同样的感情对待她,只是连装都不会。   我只在她生日会上做过人肉背景,在她家令人炫目的豪华客厅发过呆,这算得上是友谊的证明吗。   麦屿市的冬天只有光秃秃的树丫。凌寒很温暖,风吹来头发朴实的洗发水气味。   那次生日晚会后,我们作为客人要离开,凌寒挨个和我们拥抱,不仅要我们礼物,还送小礼品表示感谢。我记得那时候凌寒头发上昂贵的香水,和拥抱一样冰冷隔着距离。   木师翰把凌寒扯开。凌寒不满地说:“让我多抱抱我嫂子。”   听到这话,我的脸红了,总觉得路人在笑我。   木师翰着急又不甘心地说:“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怎么可能,初妞在上学的时候偷看你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一点都不害羞。对了,你有没有告白。”凌寒昂着头教训木师翰。   “我被拒绝了。”   凌寒惊讶地没说话。   我的脸都要烧起来,。这太羞耻了。我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以为暗恋这小事只有我知道。从没想过这居然是人尽皆知的故事,还要他们都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凌寒的短发刚及肩,看起来干练。一双眼眸明眸善睐。嘴巴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很善良。耳坠子、脖子上没昂贵的首饰装扮,一身干净。她纯白色简便外套布料很差,看来这些年她真的的面对了太多。我很心疼她。   “我没有手机,没能及时回应你们。我哪能想到他带来的是你,我特别开心。群里的小伙伴都纷纷嚷着要见你。不过都被一一我拒绝了。”凌寒打着哈欠,仍然兴奋。   “你刚下班,不累吗?”我看到凌寒的指甲有不少灰。   “没事,我中午休息过了,现在精神特别地好。咱们今天晚上去哪儿吃,我请客。”凌寒特别豪爽。   “你还在兼职,我不是劝过你,怎么一点都不听我的话。”木师翰问。   “现在公司效益不好,都只给上半天班,钱也少。不兼职,难道喝西北风。你别担心,我只下午兼职,给别人送快递,日日结账那种,来钱快。还不累。”   “你难道没遇到过难缠的客户吗?”我心疼凌寒明媚的笑容,,想她示弱,想她的心可轻松些。   她翻了个白眼,话突然多了:“多如牛毛。今天我就遇到了,要帮忙锄草,不弄就不给签。我不完成任务,就不能结算当日的工资,没办法,你看我的指甲都是土。”凌寒笑着对我说:“别担心我,我习惯了,还活着呢,没死。”   我听她说的话,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累了吧。”我帮凌寒揉胳膊,没想到她的手居然比我还热。   “不累,现在挺好的。目标很明确,每一天都充实到爆炸,要还钱,把我妈看病的钱全还上。”   “你欠了很多钱吗?”我有些吃惊。   “求求你,千万别可怜我。真的,真的,我真的很好。我真不需要任何人钱上的帮助,如果你想帮我,心意我收下了。我不想给别人找麻烦。”   凌寒一眼看穿我的想法,她指着木师翰:“这位爷的钱可多了,老想着帮我,我都没同意过。你别担心,我吃得饱穿得暖,一切都好。让我们忘掉这些有的没的。咱们可是来聚会的,总在大街上说话,像接头对暗号的,别人看我们都以为是犯罪分子,走去个温暖的地儿。”   凌寒的过去,没必要深究,大家都不提,只享受着温暖的现在。   我们在一间馥郁的咖啡厅坐下。凌寒抱着咖啡杯像只小猫,抿一口满嘴的泡沫。她又吃几口点心,心满意足地说关于袁梦的事情。   “袁梦是毕业后才离开的,我只知道她爸爸是某工程的核心技术员,受国家调配,到处飘住一地儿一段时间,完成工程就会去下一个地点。袁梦就是跟着她爸爸飘到咱这儿。她现在去了哪儿,我就不知道了。我特别向一些人脉广的同学打听过,也打听过你的消息,都没人知道。后来我想录取通知书她怎么取的,就去了学校,在那里看到了她改了接收地址,就是她大学所在地。我想她当时报考的就是爸爸新的工作地点。不过,奇怪的是袁梦没去那个大学报到,我到那学办网页查询过,没她这人。应当是退学了,可那是个不错的学校。我摆脱那个城市的朋友听听过,也没有她的消息。关于袁梦的信息就断了。”   “不过你的消息,是某人特别拜托的。”凌寒看着我笑:“为了找你,我专门把那一届咱们的录取信息调出来。我去过你们学校调查过你的档案,然后看到你填写的毕业工作公司。所以我让我哥在那个城市里等。”   “说来抱歉,我只希望他放弃,等久了心总会凉的。没想到你们真是有缘,可是,为什么你”凌寒话未完,鄙视着木师翰:“你从高中的时候怂到现在,拖着看失败了吧。”她突然问我:“对了,你和郝泽澍还联系吗?。”   “不怎么联系。”我不明白凌寒问的原因。   “是吗?”凌寒思考着:“那她向我打听你,是为什么。”   郝泽澍打听我的消息,这怎么可能。我想凌寒可能弄错了。   “对了,找袁梦有什么事吗,这都多少年了?”   我支支吾吾:“因为一些事情”   “我才反应过来,刚才是不是出卖我了,你个叛徒。”木师翰突然说。   “你个瓜怂。”凌寒反击着。   “没有尊敬长辈的礼貌,要不要教育你中华礼仪呀。”   凌寒不屑一顾:“等你活到长辈的年龄再说这话,瓜怂瓜怂瓜怂。”可能她看到我笑了,念得很欢,像咒语。   木师翰挑衅地看着她:“你等着。”他低头发短信。   “告老师讲吗,班长大人。”凌寒嘲笑他,意识到什么,突然去夺他手机,结果扑空。木师翰的手很长,高高地摇着手机:“刚才费得乐问我,在哪儿?我说和韩初,还有你在一起喝咖啡,他说他要来。”   “你”   凌寒的脸迅速红起来。发生了什么,我跟不上思路。   咖啡厅的门铃响了,我看到有人进来了。我一眼便认出是费得乐,头发长长了些,浓眉大眼,还是很帅,就是笑容依旧傻傻的,憨憨的。他离很远就伸手,我连忙起身。他的手劲很大,我有些吃力。只有我身边有空位,他却没坐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凌寒。凌寒一直在喝咖啡,斜着的咖啡杯几乎盖住了她的脸。我估计咖啡早就被喝光了,可她没有放下来的意思。   “我让你。”木师翰一脸趣味性,准备让位,被凌寒抓住袖口。   “你还说要当我的助攻,首先要让我和她多增进感情。小心伴郎没你的位置。”木师翰说。   “你都被拒绝了,还要什么感情。”凌寒把自己藏到木师翰身后。   拜托,你们的计划,请在私下里说。   “你们要结婚了?”费得乐大惊小怪:“这么隆重的事情,你们怎么不发到群里。”他真个行动派,立刻抽出手机要群发。   “别!”我们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凌寒跳起来,夺过他手机:“你这个危险分子,我看着你。”凌寒移去内侧,在她转身的瞬间,我偷瞄到木师翰和费得乐竟偷偷击掌。   这群老鼠!我在心底暗想。   然而后面的事情,谁都没预料到,没人有说话的机会,只费得乐一个人侃侃而谈。他太能说了。   “你已经说了快半个小时了,韩初都被你说困了。”凌寒支着脸颊抱怨道。   “你是不是嫉妒了,暗恋我?”费得乐的脸皮真厚。   “你”凌寒的脸又红了,身体被他的话打击得摇摇晃晃。   他们以前只是看不顺眼的死对头,时间悄无声息,改变也悄无声息呀。木师翰居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凌寒被他俩设计着,我有些不爽。   “你是不是暗恋她。”我对费得乐说。   费得乐斩钉截铁地说:“是。”   我和凌寒表情、动作相同,都张着嘴,无力地躺在椅背上。   我没有想到曾经班上的男生个个都这么坦荡,一点都不遮掩。而班上的女生,却普遍开不了口。   “对不起,你不是个好人,我拒绝。”凌寒不看他。   “你别一边暗恋我,一边害羞拒绝我。”   费得乐的逻辑让我和凌寒又一次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他显得很大度,耸耸肩:“又不是第一次拒绝我,无所谓。”   “你”凌寒被堵得几次无语。   木师翰对着我耳语:“你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原因,才拒绝我的。”   他坏笑着。这算近墨者黑的现实案例吗。   麦屿市没有我想要的信息,思前想后,我决定离开。我没等到爸爸回家,更多原因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木师翰开车去加油。我们三人站在绿邮筒旁,吃着烤鱿鱼,嘴巴沾满酱料。虽然大家冻得瑟瑟发抖,但回忆过去,还是很开心。   “我还记得高二的那年,你和别人打架,势单力薄。春树是你朋友,放学开始只有他和你陪你,怕你被人围攻。我、班长、凌寒、郝泽澍还有木诗涵,三个女生和四个男生,平常只和你们顺路,话都没说几句。那些天,我们居然都不约而同地聚在一块。可能大家都知道,人多的话,寻仇也不敢怎样。”我调侃道:“也不知道我们当时胆子多肥,居然真得觉得那些流氓会害怕我们人多。”   “打架?你可能搞错了。”费得乐笑得意味深长:“是春树打架,我只是担了他的罪名,担的还有我们班长的那份。要寻仇的目标也是春树。他那一架是为了你。”   为了我?   什么意思?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坐在车内,我反复思考费得乐说的话。   春树什么时候为我打过架。我从不惹事,还很怕事,即使想报复,也只敢在背后稍微捣鬼,没有争端。而且费得乐说,他还顶替班长的罪名。也就是说,班长也参与了打架。   可是,作为核心人物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猜费得乐在开玩笑,他没意识地说说笑笑,被凌寒踢中他的小腿,强行终止他的话。虽然凌寒努力转移话题,可费得乐说过的话成我心头散不开的问题。   木师翰靠过来。他手长,帮我系好安全带。他右手支撑身体,避免全身的重量落到我身上。   “不好意思。”我从思考中清醒。   “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一些事。”   我无心地说,却发觉气氛僵硬。木师翰接不上话,弄得他有些不安。车里就我们二人,他一直很努力活跃气氛,可我总能把话题引上绝路。   木师翰笑容不改,接着说:“还没走,就恋家了。”   他戳到我最不想谈及的爸妈,我无力把头偏靠着车窗。   发动机震颤玻璃,城市初上的夜景被高速路上寡淡的麦秸秆替代,几公里景色不改,没人烟。   有短信提示,是爸爸。   在离开麦屿市前,我给爸爸发了条告别短信:我先走了,今年过年的时候一定回来。   我不知道过年是否回家,尤其抗拒见爸爸,这条是我还没用烂的借口。   爸爸的短信依旧字数很少:走得太快了,我做了你最爱的红烧鱼,不腥刺少,不会再卡到你了。你忙,下次再给你吃。   我心头酸悠悠的,有泪意,立即去看窗外,不想木师翰看到。   他的手捏了几张纸,递到我跟前。   “对不起。”我又道歉:“我没想令你尴尬。”   突然间,我随座椅自动放平。   “放轻松点,你用不和任何人道歉。我永远不想要你的道歉。”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肩,很宽撑起西服像条船。内后视镜中的他严肃地盯着前方,认真开车,不想放松。兴许是他开车紧张,额头满是汗水。他从后视镜看到我看他,微笑着说:“快睡吧,休息一下。你可能这两天休息不规律,心情比较焦躁。”   我的确困了,和眼皮的抗争里败下阵来。在我入梦前,想起凌寒临走前对我说的悄悄话。   我们聊天谈到那一次性学习小组。她饶有趣味地问我还记得那时候吗。   我只记得,和春树坐得最近。他在身边教我,他的呼吸的节拍,同风动的窗帘的起伏都印刻在我脑海。窗帘撩拨的光影在春树身上起伏,挑染他黑亮的头发,他的睫毛很长,眼角还上挑。只觉得画面太美了,所以我才记忆深刻。   春树也看了我,是用他眼角的余光,被我发觉。我朝他笑,春树再没看我,只盯着书本对我说话。   那时候的春树是怎样的心情?我清楚我们之间革命般的友谊,可是什么时候变质的。   凌寒提醒我,说本来那次的学习小组没有我,实际上是班长换掉了其他人,才把我添了进去。也就是说,袁梦不是多余的,而真正多余的那个人是我。   凌寒说这些事很刻意,着重强调木师翰,想为他加分。可我的愧疚感却继续恶化,一路苦寻没能成功赎罪,反而发掘自己更多更可耻的行为,想忘都忘不了。   结局反正都是我偷藏了袁梦的信,导致一段无法挽救的告别。只是又多一笔我的“罪证”。   我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凌寒说那份名单是她分配的。   我当时就问,她为什么会同意。   凌寒惊讶地看我:“我当时以为可以增进你们之间的感情,谁知道我哥就一个人高马大的瓜怂。你永远不知道,在闵春树占用你时间时,我哥一直找机会,没办法他还有木诗涵这个包袱要对付。我那个气呀!听说闵春树见到你了,离他远点,人模狗样的,在上学的时候就在混混现在,只不过在你面前装装样子。你一定要离他远点。”   我的眼皮因疲惫上下眼皮睁不开,竟然无法安然入睡。分不清梦和现实的边边缘,在梦隐藏的记忆细节逐一展开。   脑袋里像装了台投影仪,播放木诗涵一人朝夕阳尽头奔跑的画面,而我僵硬在原地,既说不出话,也动不了,每一夜都陷入如此的绝望之境中。   而今天,当我有意识地梦醒,竟趴在的高中的课桌上。周围的同学面目模糊。我到处找不到要交的作业,急得满头大汗。我想向同桌借,可身边是无底的深渊包围,只有一只脚独立的地方。   老师在台上用粉笔写着落灰的字,根本没人在意我。他写的是考试准则,现在居然在考试。可我没笔,没有试卷。其他人都在低着头做题,只有我一个人紧张地东张西望,呼喊不出声音。我抓着自己的脖子,想用皮肤呼喊,想借只笔。可没人注意到。   我四处观望,看到有人在传答案。木诗涵的脚边在本人不知情的状况下,积累几张故意扔来的纸团,上面似乎有答案。   监考老师站在木诗涵面前,捡起一地的纸团,打开看了。他直接把木诗涵在手中的笔夺走,扯着他的衣服往外走。木诗涵个子很矮,被老师正拖走。   木诗涵哭喊着,说他没有作弊,不是他的纸团。   这间考场没有班长,没人能照料他。其他人看了眼,继续答题,只有一个人蜷缩着举手等着监考老师回应。脸色通红的袁梦所幸站起来,大声地朝老师承认,是她作弊的纸团。   监考老师觉得荒唐,说他们感情真好,正巧没找到同伙,这下子一抓抓俩。他扔下满脸泪痕的木诗涵,起身去抓袁梦。   可事情出乎意料地反转了。   袁梦脸更红了,谁都想不到平常说话低声细语的她,居然沉默地指证一个不远座位的男生,说纸团是要给他的。袁梦说,自己没扔准,老师不能诬陷好人。   而她指着的男生正是偷偷摸摸写纸团,扔给木诗涵的人,像在取悦另两位同学。他看好戏的笑干在脸上。   监考老师很尴尬,快气炸了,但忍住,把袁梦和指证男生都叫去校长办公室。无论真相如何,那位男生如何辩解,都是他写的,字迹假不了。只是袁梦未能幸免被记大过,名字出现在学校警告文件上。她突转的形象令那些关于她的闲扯谣言被很多人相信了。   不少同学在私底下偷偷叫她疯婆子,传言跟她接近的人,都会被拖累。班内对袁梦的歧视更严重了,明目张胆地拿她开玩笑:“你要是这么做,不就和疯婆子一样发疯了吗?”、“你要做疯婆子二代了吗,不要自不量力。”   袁梦后排的同学为了不让她背靠自己的桌子,会在桌边缘放一排水笔,笔尖朝外。这样袁梦不小心靠桌子的时候,各种颜色的水笔就会在袁梦的衣服上留下星星斑斑的痕迹,似乎令人解气。   我在靠后座位,能看到,却没勇气制止,因为我不是强势的人,怕被孤立,怕像袁梦那样被对待。我很懦弱,却是个热血的人,不喜欢放弃的人。从小就想找容嬷嬷打一架,总能想出各种办法与她为敌,江湖情节眼中,总想执剑闯江湖,路见不平一声吼。   不是全班同学都坏,只是有那么一小波蠢货无聊,再加上袁梦不哭不闹,所以大多数同学没当回事。   可我实在咽不下气,趁着傍晚天黑的时候,故意在值日时晚回去,拿出家里的万能胶,涂在袁梦后排同学的座位上,一夜之后保证还有胶力。第二天早上保证那桌两个同学只能屁股上长板凳。要不脱裤子,要不和板凳一起回家。不过他们两家可在南北相聚六公里,这是个大问题。我偷笑着,同样涂了一位常开袁梦名字玩笑的后排男生座位。可如果他们联络起来发现共同点,一定会将矛头指向袁梦。为了撇清关系,我只能在自己的凳子上也涂上胶水,用板砖打烂窗玻璃,造成有人专门作恶的假象,否则我最后一个锁门的嫌疑最大。   可是第二天,我睡得很香,梦中自己做了英雄,结果我迟到了,急忙回学校,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和那几个嗷嗷叫的人一样,没有裤子换,整天都在丢脸。   时至今日,我都没办法想象是什么力量能令袁梦撒谎。她从不说谎,永远安静地坐着,似乎马上地震了,都能安然地收拾好书包再逃离。   这样的她在心底对木诗涵的爱意有多深,我想不到。要是木师翰有天被人诬陷了,我能做到袁梦的谎言的程度吗?我想我可能只是坐在原地,大脑发呆,担忧木师翰,一点想法都没有。   在填报志愿前,袁梦拿出信,相信我,托福我转交。我却弄砸了,因为自己的嫉妒,因为自己的愚蠢,因为自己没用的耳朵,毁了一切,同时也毁了我自己。   我曾为自己偷偷摸摸的见义勇为而骄傲,后来只能为自己感到羞耻。   地面在我脚下突然分开十几米的大裂缝,我直接落入无底深渊。   我突然惊醒。   车里面一片安宁,我的脖子都是汗,身子不冷,因为盖着木师翰的大衣。而他正躺在我对面放平的位置睡觉,很安静。   我可能做场噩梦,回到现实反而舒了口气。木师翰身边很安稳。夜晚车内灯光黯淡,我看着木师翰模糊的面部轮廓,幻想如果我们睡在一张洁白的床上,盖一床棉被,不用理会世界的纷纷扰扰,这个世界仅有我们,就够了。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别,别走~”木师翰睡着嘴巴咕哝着,头在座位上不安稳。   他难道在做噩梦。我用手机照明。木师翰的嘴唇发白很干,他似乎很渴,不断咽口水,还无法醒来。我立刻轻轻摇醒他。   木师翰醒来,声音虚弱。我刚才摸到他的衣服都是潮的,他怎么出这么多汗。我没顾及太多,先喂他水喝。木师翰像多日口渴,像只大型野兽一口闷掉整瓶水。喝完后,他重重躺回座椅,全身似乎没力气。   我拿出纸巾帮他擦脸上的汗。我问他:“做噩梦了吗?”   “所有人都不认识你,你似乎不存在,只是我幻想的人物。我不信,去警察局查人口系统,被他们哄出来。结果,你猜我怎么了。我考了了警校,当了局长。但系统里同名的就有两万人,我一个个筛选,费尽心机,终于找到你。你一转身,居然是个男人。真是个荒诞的梦,我脱口而出问你,你在哪里变性的,还能再去做一次,变回来吗。”   他哈哈笑着,被剧烈地咳嗽声扰乱。他努力地开玩笑,声音很抖,连续喘息着。本来我应该多担心他,可是脑洞大开的梦境确实好笑。   “你终于笑了。”黑暗中木师翰费力地说。   我预感他可能快感冒了,赶忙把他盖在我身上的衣服归还。他咳嗽得太剧烈,肺部的震颤声隔着胸腔能听见,尤其在车内狭小的空间,更响得令人恐惧。   “你还好吧。”我给他穿好衣服,忘记我应保持的距离,感觉上更像是在照顾一个比我大很多的玩具熊。   我伸出手试探他的额头,被他推开。还好,手的温度比较正常,没有出现发烧时的四肢冰冷状态。   车已经熄火,温度在我醒来之前就已经变低。我穿得很暖,没意识到。直到这时,我才关注到车停在一个不知名小路,已下高速,车没有遇到陷入泥塘或者是坑中无法脱身的情况。   可能只是木师翰困了。   木师翰还在咳嗽,我启动车代替他驾驶,打开空调,温度太低他会受不住。可是汽车无法发动。   木师翰竟然神经大条地说:“我忘加油了,现在油用光了。”   “每个高速出口都有休息站,这条高速路中间也有,你都没注意加油吗!”   木师翰沉默着。对我来说,反而新奇,竟然抓住优等生的小辫子,要在高中,是可以要挟他帮助完成作业。   “中途有,但过去的时候我愣神,于是错过了。”木师翰还在咳嗽。   我打开手机,这唯一的光源照亮了我们俩的脸,都是面目可惧的样子。   “你真吓人。”木师翰不正常地嘿嘿笑,像个小孩,。   “还好吧,没你吓人,光把你的脸颊照得雪白,但是眼只剩眼眶了。”   我查到前面五公里的地方有加油站,还好不远,万幸了。我推开门要下去,木师翰想拦我,但没力气,手扯着我的衣服颤抖。   “你好好休息,我取点油,去去就来。”我拨开从车内伸出来的手。木师翰横躺在座椅上看我,显得温顺。我大胆地用手顺顺他刘海,细碎柔滑的感觉,隔着黑夜能感觉到光滑,发丝很粗有些硬,和我的手感完全不同。   他从另侧车门下车,脑袋撞到车框上声音大。我立刻绕过去,看到木师翰憋着呼吸,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疼得直吸气。   我责怪道:“你看起来很疲惫,开这么久的车,老实地呆在车里。我不会有事的。”   木师翰装成没事的人,腾地站起来,指指月亮:“晚上对女生不利。”   他硬是跟着我,我也没办法。虽然我走一路总在抱怨,让他快回去。木师翰始终跟在我身后,像个保护神。打心底而言,我很感动。   我很怕走夜路,尤其唯一光源只有自己的手电筒,只能照亮脚下路,可四周依旧隐藏在黑不见底的巨大夜幕,挤压着裹在身边。我很怕黑夜,睡觉都要开着灯,畏惧从黑暗中不知名的地方跳出野兽,咬断我的喉咙。   道旁高大的冬青被月光射在在地上婆娑的影子,随风悠悠摇曳。粗石子路上不只有我独自的脚步声,黑夜变得不太恐怖了。   木师翰似乎夜视能力不好,像个怕走丢的孩子拽着我的衣服。   步行许久,我们来到加油站,木师翰很疲倦,背靠着柱子。整个加油站仿佛被废弃一般,加油站都是黑的,没人。有一瞬间,我感觉像被抛去了无人岛,我大声朝四周喊“有人吗”,空旷得连回声都没有。   幸好可以自助加油,只要有全国同行的服务卡即可,这个加油站还是比较新的,可是工作人员呢,难道都偷跑了吗。   油打满整一桶,桶底有滑轮,移动不算麻烦。木师翰率先抢过去,身体摇晃着,玩弄着油桶。我经过木师翰身边时,他捉住我的衣角。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不抓根线,回头你这个风筝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木师翰表现得越来越像小孩子。刘海细碎的影子掩盖不住深邃的目光,目光中柔情满溢。他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好像我把他伤害了。   我推着油桶往前走,木师翰挽着我的胳膊,变小了跟在身后。我以前幻想挽住他的情节是,我挽着高大的他,手上提满小众又知名度高的品牌的奢侈品。   现在木师翰个子高,并行挽着我的胳膊时,我被他提起来,左右肩斜着,走得很不舒服。   我们走了一段路,木师翰晃得更厉害。我越觉得可疑跳着去摸他的额头,摸到也没用,都不到一秒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温度。我很着急。木师翰突然膝盖软了,全身向我压过来,太重。   我被木师翰紧紧地抱着。他似乎清醒了,言语不再幼稚,声音也从刚才的少年青涩的声音转到低沉。他说:“别动,就让我抱你一次,十秒就好。”   他倒数:“十、九、八”   十秒中,月亮在云影里游,夜色温柔。我们安静于这无声寂静的天地。他睡着了,数到六的时候便没往下继续。我终于摸到他的额头,发觉他已经高烧了。   从昨天开始,木师翰就陆续出现过手脚冰凉、四肢发软的感冒迹象,然而我未能警觉。自己睡着的时候,木师翰将衣服盖到我身上,给我保暖。如果不是我睡着,他也许就不会高烧。在木师翰咳嗽的时候,就应该坚持把他留在车里,可我没有,想的居然是怕独自走夜路。发觉他不正常的行为和语言,我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问题更严峻,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人能提供帮助。而且木师翰现在的温度很可能超过39°,也许是40°,如果不能及时送医院,及时退烧,后果不堪设想。   我感觉绝望,焦急地在地上直蹦。   其实他没遇到我就好了,如果我根本不存在就好了。我焦急地不断陷入对自己谴责的低潮中,自言自语。我不能继续低落,我必须振作,木师翰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我。   我推开木师翰,他还有点意识,竟自己颤巍巍地站起来。   我半蹲在前面:“快,我背你。”   我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把油桶用绳子系在手腕。可当木师翰只是轻轻依靠在我身上,我就被轻易地压倒在石子路上,掌心传过来一阵阵疼痛感,手皮被石子划破了。   木师翰已经昏迷了,我叫不醒他,呼唤他的名字没有他的回应。我哪有时间顾及手。既然我背不动,总能拖动他。为了空出手,我将系桶的绳子一端手放在嘴里咬住,一股汽油味翻涌在鼻腔。   我本是无法闻汽油味的,一腥半点都会令我反胃。可我根本顾不上身体的反应,因为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快要脱臼的胳膊上。木师翰身材健康,可是他高,所以格外重。我真的拖不动他,在黑夜里朝四周无助地呼喊,祈祷有人能够帮我。   夜色鬼魅,世间只有冬风凄厉摇晃枯枝,树枝相互摩擦的声音分外可怕。枯藤像干枯的老人手指,相互交错。   我停下喘气,让木师翰躺在我身上。从刚开始到现在只移动十几米的距离,而车在仍在几公里之外的地方。   木师翰体温似乎又升高了,似乎还有上升趋势。我没有温度计,不知道他现在具体体温,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到车内,还要多久才能去医院。我急得眼泪直落。   他的额头太烫了,脖子已经开始出汗了。在普通情况下,发烧出汗是证明病情好转的征兆之一,可是我们正在荒郊野岭,没有保温措施,在太冷的环境出过多的汗,如果没能做好保温只会加重病情,再加上大量失水。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意识到身边还有手机。我先定位,又迎来一波新的绝望。这里离工作的城市不远,可就算拨打120,来救我们至少还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必须在道路通畅的情况下。如果道路不畅,那么急救时间会更久。   所以还是要考自己。   我打给急救中心,报出大致方位。怕他们不来,工作懈怠,我把把病情往严重说。我告诉他们,如果迎面看到不停打转向灯的车,就是我们。   我重新要紧汽油桶的绳子,用外套把木师翰紧紧裹住成粽子。   我不由得从心底怨恨他,为什么要一直忍耐,怨恨他为什么要赶超我在凌晨冰冷的车站等我。那应该是他感冒发烧的起因吧。   他赶夜路,和火车赛跑,就是为了在车站堵我。我不知道他到底吹了多久的冷风,怎么不找个房间休息,喝点热水温暖身体。烧迷糊的木师翰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多后悔,多怨恨。   我记起来,在车站木师翰的大衣拉链拉倒领口,他左右踱步的小动作表现的是身体的不适。他居然还陪我一天,还硬装精神状态良好的样子。   这下好了吧,他遭罪了吧。还因为我而受罪,不值呀。   我拍着木师翰的脸,希望他给我回应,叫一声我的姓名。我好害怕,害怕失去他,我不能没有他。   我想让他醒来,大骂他一句,骂到他从心底知错。我还有太多准备许多年的话,想对他说,想告诉他:我每时每刻都在铭记他。   我不愿相信现在虚弱如同一株草芥的木师翰,竟然是我曾经威风凛凛的班长。他这么聪明一人,怎么变笨了,为什么要执迷不悟地靠近我。   冬天很冷,我无助地哭,泪水顺着脸颊很快失去温度,如刀般锋利割伤我的脸颊,没心痛。泪水落去木师翰脸上,我连忙擦掉,不能让任何冰冷再带走他的温度。   他曾暗中守护我,我的骑士病倒了,现在换我保护他了。   我不是个勇敢的人,很懦弱会偷偷哭,可我总心有不甘。可能正是这份渺小的倔强,逼着我要紧牙关,一点点将木师翰连同汽油桶一并拖回车里。全身接近散架,力气都是挤出来的,像在岩石中挤水一样困难。   我立刻给车加油,将木师翰安置在后车座躺下。我打开暖气,待温度升高,哪还顾羞耻,脱去他的毛衣和内衣。他来得匆忙,没带行囊,我把自己拖箱里的宽大睡衣给他换上。   在给他换衣服的过程中,我忍不过欲望,偷瞄了几眼。他的身材真好,小臂肌肉有棱有角,腹肌轮廓清晰,匀称结实的身体覆一层肌肉不粗壮,独有青年健康阳光的状态。   一时间,我感觉窒息,车内空气微妙地压抑着,胸口小鹿乱撞。   他的外套也潮了,我最后用被子裹住他。喂了他几口水之后,我发动汽车,争分夺秒。   可能是热水和保温的功劳,木师翰身体素质优秀,回复能力惊人,发白的嘴唇逐渐有了血色。我神经紧张,毕竟现在的速度已经算是飙车,时刻担心着周围随时出现的车辆。如果不是强制镇定,握方向盘的手都是颤抖的。   后座发出喃喃自语的声音,木师翰翻了个身子,没心思观察他的状态,我开车紧张得每一根神经连同头皮扯成直线,绷得头疼。   “你感觉好点没有。”我问。   木师翰支支吾吾的。   “你如果渴了,旁边有水。我现在没办法喂你。”   “你紧张什么,是不是害怕我爱你。”木师翰还在讲糊话,状态根本没好转。   我没理会他,他像个小孩子撒娇:“我喜欢你,可你不喜欢我。这不公平。”   木师翰不依不饶似乎想得到我的回应,他的状态有些急躁神志不清,为了安抚他,我顺着他往下继续说:“我比你喜欢我的时间更久。”   果然,他的情绪安稳了些。他似喃喃自语:“那你别作弄我了,我们要好一辈子,好不好。”   我沉默了,没回答。   “你不答应,是不是还想作弄我。”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看你一辈子,然后独自老死吗?”   我忌讳他说“死”字:“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那你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   “答应嫁给我。”木师翰表情痛苦,翻来覆去,身体似乎很疼。   我迟疑着,听到木师翰不安地□□声,似乎因发烧身体难耐,于是满口答应:   “嗯,我愿意。”   对木师翰来说,可能是一段梦话,但对我来说,自己仿佛真的和他过了一生,仿佛真的站在婚姻殿堂和他签订终身。   木师翰沉沉地睡去。我看到救护车迎面而来。我站在红蓝色的灯光下,看着木师翰被抬上救护车,一路呼啸着离开。   这条路上,又重新安静起来。我看着手心的伤口,没做处理,开木师翰的车重新上路。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我开着木师翰的车,回到那座城市,天未亮,赶上早高峰,堵在高架桥上。   这座城依旧繁华,不会因任何人的到来或离开,失去光彩。哪怕寂静的夜里,无数个角落痛哭着,明日的汽车依旧川流不息。每天有人离开,每天有人到来,挤进人潮中,寻找机会,证明自己。   当拎着大包小包,通过各种交通工具,从站点的出口到这城市的入口,我们有着同样的兴奋,方向四通八达;又有着同样的迷茫,路太多容易看花眼。   无论奋斗的目的,在这城市中寻的就是一份存在感,于是挣扎着。   我们大多数很孤独,面无表情,擦肩而过,只用面具示人。在城市中,大家都很孤独,却不愿示弱,不好意思痛苦。   这城市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冷,空气都冻硬了,天空像块冰湖摇摇欲坠。   木师翰的车被我停在医院的楼下,赶到医院后,木师翰已经退烧,躺在病房里输液。他在睡觉,我坐在病床边,听仪器中他心跳间隔平缓的声音,感动得想哭。我真的吓坏了,前几个小时就像拍了个悬疑大片,到现在都不敢放松。   我非常困,眼皮往下坠,却根本不敢睡,守着听着木师翰均匀的呼吸声,觉得幸福。   我刚刚通知过木诗涵,他应该快到了。   木诗涵来了,就不需要我了。我本应收拾准备离开,可是我却陷入他一波波的甜蜜中,无法自拔。   如果家中有人在等待,该多么幸福。   我悄悄地靠在他枕边,窗外有飘雪,时间如若能在此刻永恒,我愿意牺牲一切。   然而这不可能。   手机屏幕发出刺眼的光。木诗涵问我在什么病房。   我合上手机,安静地朝他告别。他熟睡着,没办法给我回应。不过,他曾对我说过的话,我都存在记忆力,回忆足够甜了。   当木师翰在我面前被抬入救护车,连同红蓝色的光消失时,我面前只有无尽的黑暗。我仿佛被浇一身冷水,才现实有多残酷。我真的愚蠢地以为能找到袁梦,被爱情的浪漫冲昏了头。再多的努力都不可能有回报,只有报应。   从麦屿市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放弃寻找袁梦。寻找袁梦比我想得更难,所有的线索都是断的,我害怕浪费一生得不出结果,也浪费了木师翰的青春。而在更早之前,我就向自己做出承诺,无论找不找得到,都必须向木诗涵坦白一切。   他有权利恨我。   木师翰安然的睡颜很可爱,没公害的样子。我其实很想等他醒来,挠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对我说,早上好。   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了,有情无缘。   我想过是否装作一切未发生过,毕竟过去无解。而木师翰不止一次地暗示我怕,他不在意。   他说过,真相有时不如谎言现实。   可我在意。   木师翰说这话,是违心的。要是我同意了,他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木诗涵,如何面对他的亲弟弟,如何面对他俩铁一般的亲情。他和我都得不到安心。   木师翰那么善良,我是陷入泥潭,但绝不拉上他与我陪葬。只要一天没有找到袁梦,我问心有愧,纵然熟知人生箴言,总过不好这一生。   我不能让他和我成为同类,背负罪恶感。   这样的痛苦,不需要二人分担,我一人就够了。   老实说我很羡慕可以踩着过去生活的人,可从心底里厌恶着那种人。抛开过去,我做不到。   所以,我只有一条死路。   我趴在阳台上,朝下面看,青灰色的夜里有人在下面朝我挥手。木诗涵来了。   “你睡了吗?”我轻声问,希望木师翰现在清醒。我不安又想退缩,希望木师翰能借我力量。门每一声脚步都格外清晰。   我要向木诗涵全部和盘托出,木诗涵会有怎样的愤怒,我都得承受;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接受。   这是我最大程度的赎罪。   门被木诗涵推开,阳台的风雪一股脑地灌入房间,窗帘荡漾在室内。我赶忙关上阳台推拉门。木诗涵脱下手套,扔在床头柜上:“不就是感冒发烧嘛,他还要麻烦你。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每天加班熬夜,都是带病的,晕倒在会议上的情况又不是没发生过,以后你要习惯,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拼命三郎可不是我给他的称呼。不过这以后就是你的工作了。我哥还没有向你求婚吗?老蔫一个。”他的眼睛很亮,反射夜灯幽然的光,即使坏笑仍然天真。   我觉得心痛:“小涵,我有些事情想对你说。”   木诗涵拿出塑料袋里的鳗鱼便当,背对我说:“等你吃完饭再说。我过会儿送你回去。。你一个人女人是怎么把他弄到这来的。”   “小涵,小声点。”我怕惊醒木师翰。   木诗涵捂着嘴巴:“这行了吧。他睡得跟个死猪一样。”他咯咯地笑:“还没过门,就这么麻烦。我告诉你啊,我们家庭的情况有点复杂,你也要学会适应。”   “小涵,咱们出来说。”我打开门,先走出去,来到安全出口。木诗涵紧跟而来。   狭小的空间只有指示灯绿莹莹的光。   “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要弄什么恶作剧。”人未到,声先到,木诗涵把木门关上,装作警惕外界:“有什么计划,讲出来给我听听。”   “我对”   “让我猜猜,”木诗涵打断我:“是不是我们集体离开,然后营造出来你把他抛弃的恶作剧。这主意好,正好报上个月被他克扣奖金的仇。”   我深呼吸说:“小涵,我想说的事和木师翰无关,只和你有关的。所以,请你听完。我知道不配得到你的原谅,可是我希望可以以任何方式去赎罪。先对不起了。”我很卑微,朝他深深鞠躬道歉。   “能有什么事情,我们都长大了,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木诗涵看到我的姿势,他像受到了惊吓。   我知道木诗涵是在宽慰我,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你还记得袁梦吗?”我说。   木诗涵的表情突变,刚才嬉笑的面孔瞬间凝固。他用力地握住我的肩膀,似乎想从我身体中挤出答案,反复问道:“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果然,和我预想的一样,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热切。在最青涩的年级喜欢一个人,不会容易忘记。   “对不起。”我弓着腰,向他道歉。但我竭尽全力抑制眼泪。在没得到谅解前,用眼泪博取同情,表现软弱,是对被道歉者的侮辱。我不想借助眼泪获取同情,得到原谅。愿不愿意原谅我,都是木诗涵的自由。   “其实,在你和木师翰还没来前,袁梦快走之前,她曾给我一封信,希望能转交给你,让我告诉你,她在火车站等你。我没有把这封信给你,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我弯着腰,恐惧得不敢抬头。   “不可能!这不合理。你为什么不给我,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木诗涵焦躁着,走来走去。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以为这封信她给木师翰,所以我”我越说越没底气,哽咽得说不出话。木诗涵站在幽暗的楼梯间像一条狼,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仇敌。我不自觉地靠紧墙边。   “所以”木诗涵艰难地说:“所以,你就把这个事情瞒了这么多年,就因为你觉得袁梦喜欢的是我哥。我操!”他怒骂着,踢断一根楼梯的塑料管。   我被他的怒吼声震惊,感受到危险,逃不掉。面前的木诗涵彻底成了愤怒的野兽。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她多少年,费了多大力气,就因为你。”木诗涵掐着自己胸口,一把抓住我的脖子,将我嵌在墙上。   “我告诉你,我跑到火车站的时候,火车早开走了,连火车的尾巴都没见到我在火车站里撒播打滚,要他们把开走的火车调回来。然后你知道我的下场吗,我被送去了劳教所,在那里过了整整13个难熬的夜晚。你知道到只有三平米的空间有多大吗,我在里面快要发疯了。我出来后,整日整夜等那班次火车,每天都会发动。明明有那么多空位,可我找不到她。我真的很好奇,你以什么心态旁观,特骄傲,特自豪是不是。看戏爽不?啊!你是不是觉得扫走了一个竞争对手,心里特美。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无耻,你在我眼里就是一摊粪,只有苍蝇缠着你的那种。现在你觉得能得到我哥了,怕东窗事发,先坦白表现自己的坦诚,然后编一个谎言说明自己的无辜。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就不能想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吗?你可真聪明绝顶,也算是无耻绝顶。”   木诗涵掐着我,将我举起来。我挣扎着,第一次直面死亡。我用沙哑的声音喊木师翰的名字呼救。   “木师翰,这个名字听起来真恶心。”木诗涵厌恶地松开我,我像摊烂泥般沿着墙面滑落在地上。   “我从小就生活在他的阴影下,连名字都和他取得类似。就是我妈希望我能和他一样优秀,为我妈赢回我人渣亲爸。结果呢,我不中用,处处不如他,不停恶心他,却无法摆脱处处模仿他。他简直是我的诅咒。而真正让我接纳他的是袁梦的开解,如果不是袁梦,我到现在还觉得他恶心,我恨他恨得牙痒痒。是袁梦陪伴我高中三年,是我愿用一生幸福替换的三年。我原以为是我自己弄丢了她,原来是你,是你。那天要不是他妈妈去找事,我怎么可能会迟到,怎么会没遵守约定。我这些年天天自责,可那都是你们这些家伙的错。”木诗涵对着我大叫着,有人好奇地探脑袋进来,被他吼回去。   我没想过木诗涵背后的故事,一时心痛得无法控制,流出眼泪。   “你居然有脸哭。”木诗涵看来是气极了,怒吼着把我拽起来。我哆嗦着靠在墙角,他举起拳头冲过来,砸到我肩膀上的墙壁。巨大的冲击震得我耳朵发懵,我顿时停止了思考。   “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如果我告诉了我哥这件事,他知道你是何种可耻的人,你觉得自己还能得到他吗?”   “你犯的错,要你来偿。去把袁梦给我找出来,如果找不出来,我要你用一辈子的折磨负责。如果你找到了她,我可以隐瞒一切。除了袁梦,我不关心。”   木诗涵的目光令我全身麻痹,无法动弹,连语言都已丧失。我难以预料木诗涵对整个世界都充满愤怒。他似乎丢失宝物,丢失了自己,用愤怒的语言表现痛楚。我想他说的都是气话,是我戳中他心底的伤。   木诗涵踹开门,我忍不住哽咽,用颤抖的声音一遍遍道歉,仿佛以死亡,都不足表示愧疚。   “我其实一直在找她,真的对不起,我一定会找到他的,无论她在哪儿,我都会找到她。”   木诗涵被我的话钉在原地:“希望能践行你的诺言。”   “我对班长一直是单恋,不敢有非分之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和他无关。请不要因为我伤害你们之间的感情。他什么都不知道。我马上就离开这个城市。如果可以的话,你能配合我,让班长永远忘掉我。”   “演戏?”木诗涵冷哼着:“我没有骗子演技高,还不滚。”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的不合适,请你转达就好,说我爱上了闵春树,和他一起离开这座城市。这样好让班长能死心。”   “呵呵,你算个什么东西,让我哥死心。笑话说给自己听就行了。不过你说谎的技术还是没有长进,没有演技高呀。闵春树,他谁呀?你说喜欢上他,我哥会信?”   “会的,真的,我已经想好了办法,请你帮我转达就行。”   我知道会令班长痛苦,可长痛不如短痛,起码他不因我荒废青春。青春光影值千金的意思,我用特殊的方式惨痛地明白了。   “你可真是个狡猾的女人,下家都找好了了。”木诗涵转过身,鄙视地看着我,给我鼓掌:“了不起,我哥算是载了,这么多年就这样荒废在你身上。你真是深奥。也好,你离开对我们哥俩都是好事。”   “请一定不要和班长发生矛盾。不要因为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破坏你们之间的感情。”   木诗涵不屑地笑:“你不用太看重自己。我哥对我的好,我不会忘的。你要放心,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会在他面前说你一堆坏话,这是你应得的报酬,不用谢。”   木诗涵拉开门,裹着风雨离开。   而我一个人站在窗边前,吹了一脸的霜雪。    ☆、第十九章 上   第十九章 上   找到房东,还了钥匙,拿回押金,退房步骤完成后,我在房间里安静地等待心情合适的时刻。不知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发呆了多久,真的要走了,明明只有一箱行李,不忍心带走,忍不哭了。这间房子保护过我的哭声,一年四季不被风吹雨打。   可只要做出“关门”这一平常而简单的举动,这个屋子便再不是我的避风港。我将一无所有地离开这座城。   可去哪儿呢?   在退房子前,我还有未完的心事,还有场戏要演完。   其实我想要郑重其事地向朋友们告别,她们帮了我不少。我一声不响回家的时候,在手机关机前,短信通知她们我家有急事,让帮着应付主管。   我一连旷几天,估计主管要大发雷霆,果不其然去报道,他气得大骂我,要开除我。我倒无所谓,本就是来辞职的。和他不是上下级,而是有矛盾的陌生人,虽然年龄比我大,但用不着客气。所以,所以我没有顾忌,想什么说什么,很爽快。   “主管,首先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的悉心照料。既然要离开了,所以有些话希望您能听入耳,您在我们刚入职时说过‘没人是完美的,我工作也会出问题,你们不用怕尽量指出错误’,可能时间有些晚,但现在给您答案。您真不用对我太客气,常常拿家里的零食给我吃的嘴软,过期的直接扔垃圾桶就够了。您不用浪费时间找我聊天,以此拉近关系,将近一小时中只是您在聊得很爽,还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狗血剧,您可以少翻微博,少看一些奇葩故事,应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好给下属做出榜样,不占用员工时间,才能顺应您完成短时间内完成高质量工作。如果您真的想当好一个管理者,起码要做到任务相对平均化,当然世界没有完全平均的事情,但是您要适可而止。嘴和心的位置不同,嘴上的有些话不说,可心里只剩下那些话。以上就是我观察到您的问题,还有很多问题,我记不得了。希望您财运滚滚,福星高照,希望入职时的那句话不是空谈。再次谢谢您的照顾。”   我说的其实是大家常常在背后偷骂的话,有时候说不得,觉得不公平,可是自身不够强,只能忍着。但我是要走了,就把话说开,然后都拉到自己身上。我有种英雄主义感。   从办公室出来,我看到主管冲出来,打开门说不出话,只盯着我。我站在过道冷漠地看着他。他想说的话全都憋在肺里,脸红得要炸了。   其实各种沟通交流,如讨价还价说到底都是心理问题,只要你别被自己的懦弱打败,不能保证必胜,至少不让自己尴尬,一切都可以赢回来。   我不算强势,只是在职场,大家互相不会太热络,同事间会保持着高素质的距离。同事不是朋友,一般相处较稳定,如果男同事不讨论足球,女同事不讨论明星。如果不干扰到别人工作和生活,冲突很少发生。   但总会有人爱占便宜,或有人只做专属部分工作,交集内工作碰都不碰。对付这类人,若有“吃亏是福”心理的人,永远被人兴高采烈地踩在脚下。没多少人会因为你弱、你人好、你负责而选择高看你,上个世纪成立的鸡汤,现在已馊了。   只是对于上层领导,一些苦只能藏起来。共事的同事做错的,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你也要担着。   心里很不舒服的话,直接背后大骂就够了。   反正还有一些谈天说地的朋友,别让自己像株浮萍在城中。   我抱着大纸盒离开,看了眼几个隔间关心我的朋友们,略微笑。她们都在工作,不方便告别,况且都还在这主管手下工作,和我明目张胆地拉近关系,难免被她意识到刚才说有朋友的一份,在工作中给穿小鞋。我看到米敏站起来,挥手示意坐下去。   她装没看到,从距离主管办公室最近的位置径直走来,帮我托纸盒,牵着我往电梯走。   我一出去就被其他部门的朋友围住。这样的局面令我很惊讶。我想起刚入公司的集训,大家还青涩着不懂退让,会发生口角,会尴尬,但从没有恶意。这些批人中,有些找到更好的工作,有些则离开了这座城,连手机号都成空号。   因为突然,她们开玩笑地集资一块面包送我—就是没吃完的食物。我一开始表示太贵重,推诿三次最终收下。大家互相说着笑话,在电梯里和我挥手告别。她们仿佛约定好,没问我为什么离开。我不想欺骗她们,又不知如何解释,是很感谢她们。   有人说,别注销微信。   我点头答应。   在这城大家都是浮萍,来的人那么多,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留下来呢。大家对离开早已麻木,留下的没人想走,只有走的最百感交集。   电梯门打开了,米敏居然在一楼等我。我惊喜地抱住她,世界仿佛都变亮了。   “上去吧,冷。”我玩笑地竖起米敏的领子。   米敏系紧我围巾,我脖子快要断了。   我们站在人群中,相对无语。   “勿忘我啊!”米敏提高音量。   我点点头,掏出手机,把袁梦的相片发送给米敏。   “帮我个忙。”   米敏无可奈何:“没放弃啊!”   以前我传过在同事群里,想依托网络找到她。   “如果在街上看到她,一定要打电话给我。真的,她真的很重要。”我摇着米敏。   “这么重要,也就是说,给你打电话只有遇到她才行。”米敏噘着嘴看我。   “吃什么醋。欢迎你随时骚扰。”我取笑她。   “你会回家吗?”   为了不让她担心,我欺骗道:“会。”我还是个说谎的人。   工作事项完成,我独自上路。班长应该已醒,还没打焦急的电话。应该木诗涵没有说嘱托的话。最好拖久点,因为还有事情未了。   我看前些日子被拉入的班微群,几条旧消息是凌寒问是否有袁梦的消息,同学说会帮忙留意。我怕大家忘了这事,就发了“希望大家能多留意袁梦信息”。一石激起千层浪,群炸开锅,问我提问。我被吓到,因为这个群聊天的寥寥无几,大家都很忙碌,为人生目标奔走。原来都是潜水员。   我翻看刷屏的聊天,重新回忆有些陌生的姓名,刻在心里,像他们在记忆力我留空位。   我突然感觉到轻松、释然。如果离开这个世界,也挺好的。我住在大家心底的某个角落,我似乎永远不会消失。   还好,他们都不知道我做过的事,不然一定会恶心我。   我退出群,拒绝离线消息。   我慌忙赶去约定的咖啡馆,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对于将要发生的,我很焦虑,并非几小时后要离开去一个完全陌生的新城,而是怕春树青春笑意的面庞被我摧残。   我坐在二楼迎着光看到了春树,他开着吉普车来,望见我,温柔地笑。   我对于将发生的事情难堪,掩盖不了表情的忧郁。春树坐下来后,看到我一脸沮丧,笑容立刻褪去。   他努力地开玩笑,我尽量表现出被逗笑的样子,可是笑容太尴尬,像脸上涂了层白漆,唰唰得往下掉粉。   “喝点什么?”春树看我,我躲闪他目光。   “请问先生,小姐要喝些什么,今天情侣日活动,订情侣套餐,即可打折,一年后再次预定,本店将赠送黄金vip,折上加折。”   我们不是情侣,所以服务生弄得我们很尴尬。我之前得知春树也在这城市工作,约他树的目的是利用并拒绝他。我至今不敢相信高中时期的友谊,对我们是不同的意思。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忍心他难过。可我给不期待,如果不狠伤他,春树的执着会毁了他。我当然清楚,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我知道春树的优点,正是他的缺点。   我该如何让春树能答应我,假扮男友,成为拒绝班长的借口?   对春树而言,他会因被耍,和班长一样倍感失望。   我感谢他们的喜欢,但更希望他们能恨我。我找不到让他们忘掉我的办法,只有瞬间的恨意可以摧毁一切。他们会被伤害,总有天会获得匹配的幸福。我希望他们心中的我枯萎,变成他们心头的一根刺,不愿想,不愿碰。   “给我们情侣套餐,让我做场梦也好。”春树看着我说,我无法拒绝。   “今天以前如果有你的电话,我会欣喜若狂,终于有你的消息。可今天突响的那一刻,我不想听,感觉能猜到接下来的事。”春树停顿了:“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   “先等等我,你还欠我—我的正式告白。需要给你准备时间吗,只有五分钟。”他说。   我很惶恐,春树要如何面对我可耻的要求,伤害他的事我怎么能做。   “五分钟到了,准备好了吗?我准备好久了。”春树的目光和煦,一直微笑:“我喜欢你,从高中就一直喜欢你,到现在还是很喜欢你。我很是想告诉你。”   和木师翰的重聚有距离感,而与春树的对话,仿佛昨日高中我们仰望蓝天时无意义的对话,闲散轻松   我至今仍把春树当朋友,在脑海翻阅我们的历史。   初次遇见春树是在图书馆。第一眼对我来说,他不是好人。因为他眼角是青紫的,衣领是扯破的,从刘海中透出尖锐的眼角,犀利的眼神像盯敌人一样看着我。以前的坏小子何时成为温柔的大人。记得他高二的时候突然改穿白衬衫,我还嘲笑他是班长二号。我以为春树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他穿到毕业。   见我不说话,春树便聊起过去,将告白直接翻页,放置不谈。和他攀谈很苦涩。他是个很懂隐忍的男人,提醒我别忘过去,那些话是说给他自己听,让他能感觉到我还记得。他知道结局,靠挤出来的希望鼓舞。这样的感情太卑微,完全不是那个孤傲的春树,像个鲜艳的乞丐。   我真的害怕春树会彻底崩溃,我需要有人去他心底救他。   春树的自信心被耗没了,说的也无聊。他识趣地停下来。   “你能帮我个忙吗?”我终于开口了。   这一刻我无比自私狠心,和春树约会,想的却是班长。   我暗恋他的时间漫长而深刻,所以我只能喜欢他,不能答应他。多年后,能从和男神重遇已经是我的福祉。在我家黑暗狭长的楼道里,班长的话点亮我世界一秒的光,足够一辈子的闪光。   可我仍站在黑暗中,和班长不同,背上的是一辈子无解的题。   这些天发生很多一生难忘的事,感谢他带来的往日时光,那么让我和这些时光一同消失就好。   为了只有我单恋班长的目的,我必须得到春树的帮助   被两人同时喜欢着,看似享受还要放弃,我并不矫情,只是我过不了心关。我毁掉的一群人的轨迹,包括我自己。我亲手毁了自己,只有到向袁梦赎罪。可是她在哪儿,我又在哪儿,我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能和班长并行,仅仅靠爱。班长很爱弟弟,我不忍心他因为我,一辈子虚伪,和我一样备受心灵的煎熬。   如果你爱他,痛苦不需要分担,除非你恨他。   而春树从没拒绝过我,可他唯一的心愿可能被我碾碎。毕业前,春树说过我需要任何帮助,他绝不拒绝。我的要求只会给他带来痛楚。不过,这样正好。   这是很完美的结局,双赢的结果。   “可以帮我个忙吗?”我的手指在咖啡杯檐边摩挲,只会说一句话,自以为是的自信和狠心都是虚张声势的。   “没问题。不过你要先答应我。”春树笑了:“麻烦你给我10分钟,就这样看着我。”春树询问我的意见:“你不介意吧。”   “你要看什么?”   “我想看我在不在你眼中。”春树说。   我点头答应。春树拿设置手机闹钟,时间如沙漏流走。   在这10分钟里,我们互相对视,像罩在玻璃器皿。后座话语、窗户车鸣都隔绝在外,万物静籁。我从他明亮琥珀色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可我看不透他现在的思考。   春树也看着我,没有侵略感,一如往日,谈笑间的对视般清澈。   在这十分钟里,他坐在我面前回忆的是我淡忘的故事。春树才是我们历史的记载者。    ☆、第十九章 下   第十九章下   我闯入他的视线,是在图书馆。他和别人打架,眉角布满青紫色的伤口,窝在图书馆最后排的墙角,用卫生纸沾水小心地擦,疼得他倒吸冷气。   春树,一个大个子蜷缩在图书馆,藏在和气质不符的书本后,不是他来躲避的。春树什么都不怕。那次费得乐在街上和别人打架,春树出手后帮忙,从不主动却无法脱身。反正也好,他能感觉体内的无聊快要沸腾,每日重放的枯燥人生想撕碎却毫无力气,拳拳到肉的拳头,无论击痛别人或自身的疼痛都能提醒还活着的意识,不至于每时每刻感到迷茫得爆炸,每秒在煎熬。   春树虽一脸冷漠,浑身上下却全是愤怒。   春树奶奶是这间中外名著图书室的管理员,因为今天身体不好,所以春树强迫老人在家休息,由他逃课代管,“逃课”二字没敢说出来。在上学路上,几日寻仇的社会青年蒙住春树的头,暴打一顿,就逃得连人影都没有。他不能坐图书室门禁处的位置,会被来整理退还书籍的老师看见。   春树对退学是不在意的,但他在意奶奶。几月前打架斗殴,春树进校长室前根本不害怕,首先看到的是向阳窗户下坐着的奶奶,一头银雪的白发反射着刺眼的光。奶奶脸上的泪水顺着满脸的皱纹横向流去面颊,从颈部流落。奶奶在向校领导求情,希望能网开一面把不争气的孙子留下。   校领导看到春树几人就像看到了一群渣滓。奶奶见情况不好,颤巍巍地从椅子起身,扶着黄褐色桌面,要跪在领导面前。   春树被震惊了,以不能反应的速度,瞬间将奶奶扶住。校长来搀扶奶奶,将她安置回椅子。   春树的愤怒无法抑制,如果不是怕奶奶受惊,他会立刻暴走成失控的狮子,攥住校长的脖子,问他凭什么在老人面前趾高气昂。校长可是比奶奶要小20多岁的晚辈,居然敢居高临下。而奶奶却要靠下跪来换取自己的学籍。   春树想不屑地说退就退,可奶奶给了他一巴掌,让他跪下。春树自然不跪,奶奶用拐杖抽他的背,每一声听得人心惊。奶奶大声骂着他不孝子,不为在外奋斗的父母争气。   春树不吭声,忍着脊背传来的剧痛,死咬牙关,瘦削的脸颊的咬肌不断鼓动着。他甘愿受罚,但锐利的眼神只有不服和倔强。   他只对奶奶感到抱歉。   奶奶累了,头发也散了,银发缭乱地支在头上。一个老人坐在地上无奈地哭。   就这样,奶奶的努力,替春树换来了记大过且留校查看的处分。自那后,春树再没打架,人生枯燥得令他恶心。可他不想再看奶奶的眼泪,每一滴都是刀,滴落的不是地面,每一滴都在割他的心。   我遇见春树,看到的是浑身戾气的狮子舔舐伤口。他上午缺席原来是在图书馆避难。   春树拿着一张湿得快烂掉的纸巾,满脸都是纸屑。他发现书架后的我,瞪得我发毛:“看什么看。”   其实我想给他包纸巾,他太凶了,我害怕只能放在书架上。终究觉得气不过,凭什么?我是帮助他的好人,待遇也太差了,一个“谢”字都没有。   我没走,在书架间飘来飘去,想几本名著用书脊上的书名首字拼成一句骂他的话。听到春树时不时的吸气声,觉得挺心酸的。我拼好一句话,就像个幽灵飘走了。   有送书的老师把装还书的推车还至前台。春树熟练地抱起一摞山高的书一个个书架地跑,还到第十排书架,有四本书摆放错序,书名恰好构成一句话—“你这混蛋”,书架上还有包纸巾。他捏起那包纸巾,看了两眼,放入口袋,然后一排排返还图书。   闭馆后,春树背着朝窗外的教学楼看,找到自己的班级,想不起那个那女生的姓名,只有模糊的不算可爱的样子。   春树往安全通道走,掏出纸巾,扔进垃圾桶,迅速消失在阴暗的出口。   如果不是那天学校断电,我和春树可能永远不会有交集,可人生就是有这么多看起来像是偶然的必然。   春树和费得乐是能把后背交付的朋友。为了不再打架,春树疏远了费得乐。春树晚上还要工作,在奶奶睡下后,直到次日凌晨六点,奶奶醒来前回去。白天自然一直睡,直到放学往往还不醒,没有人叫醒他。班级掌管钥匙的人会直接锁门,反正春树可以从窗户翻出去。   有一次,我将作业本忘在教室,里面有黑板上的习题作业,打给同学也没法得到图的信息。任课老师太严厉不听理由。反正还不到七点,去学校拿作业只需要40分钟,我拿着手电筒和自制的辣椒水上路,没到夏至的七点多已是漆黑一片。我央求门卫,才得到进校许可。   我走到教室,觉得自己太愚蠢,因为我根本没有钥匙。我哀叹不仅浪费时间,明天还被被骂,心情郁闷。   我趴在大窗户上,黑黢黢的教室什么都看不到,手电筒照着我的位置,幻想将作业本靠意念拉拽出来。   窗户忽然被拉开。我吓坏了,大叫着,魂魄都散了,脚是软的,好像飘在空中。   春树还教室睡,听到门外吭哧吭哧的杂音,迷糊地抬头,看到一个只有下半张脸有光的长发怪物。他惊出冷汗,虽然只有一秒。他想走,现在不方便开窗户。可是这个女生似乎有未完的夙愿,一直盯着前排座位。她自己不知道,脸和手都趴在窗子上,因为哈气的原因,更可能是口水,从窗户嘴巴靠近的地方汇成一条水流,鼻子被窗户的推成猪鼻子。   春树居然看了五分钟。幸好天黑了,不然他的笑容要被人看见。走廊上的女生还趴着,春树终于不耐烦了,推开窗户。那个女生的尖叫声要戳破耳膜。春树修长的中指塞住耳朵也没用。   女生知趣地让路,春树长腿轻松地跨过窗户,在落地的瞬间,背后的女生居然惊叹地鼓掌。   春树想发火,让她离远点,却又觉得好笑,只有两三秒的时间。   一瞬间全校的光亮一齐消失。春树的手臂被死死地抱住,每一步都在拖累赘。腰间的女生因害怕在颤抖,春树也不喜欢黑暗,不过没办法,所以口袋里总会带刀,这样便安稳了。   春树推着三楼电子锁门,看来是突然停电的缘故。以前学校曾大规模丢失多媒体,所以三层和一层分别设置电子锁门。平日上学锁门是打开的,晚上锁门会自动关上,停电的话相当于这几道门锁死了。   春树不是初次经历,直接朝另一方向走,被那个女生死死抓住。她感觉像被抛弃了,朝学校大喊救命。那时通讯设备还未普及个人。   春树挠挠头,觉得麻烦:“你不用喊了,门卫已经回家了。”   那个女生很绝望,紧紧抓住春树的衣服边褶,像捏着救命稻草:“你走哪,我走哪,你不能丢下我。”她太害怕了,干脆抱着春树的大腿。   春树很无奈,捡起地上的手电筒,从下而上照着自己的脸:“我要上厕所,你一起去吗!”   果然女生立刻就松手,靠在一边墙上,头发湿漉漉的,更恐怖。   春树去了厕所,在小便池方便,厕所外传来那女生的声音:“你还在里面吗?”脚声竟然一点点靠近。   春树正方便,无法立刻整理仪表,慌张地说:“我在,我在,我逃不了,你别进来。”   女生傻笑:“你如果不说的话,我差点就进来了,我还以为你翻墙逃走了。”   “你现在在吗?”女生的声音在走廊里引起回声。   春树烦了不想理会,那个女生的声音离得更近。他对女生无奈。在女生的询问下,春树在聊天中结束方便。他刚出去,胳膊就被女生死死绑住。   女生祈求:“让我回家。”   “你确定?”春树吃惊女生的勇气。他们现在被困在三楼,只有一个方法,只要勇敢就行。春树拖着她来到走廊尽头,指着一根□□的白水管说:“爬下去就行了,我给你示范”   说完,春树就跳出去,抓着水管一路滑下去,落在地面,他朝上看向鼓励着:“很简单。”   那女生看着下面犯晕,气得在上面蹦跳,她以为春树跑了,只能蹲在地上呜呜地哭。她害怕走廊漆黑一片,又冷又饿,就连手电筒还在春树的身上。她不可能抓住水管往下滑,有将近十米的高度。   “哭什么!”   春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女生顺着声音看到,春树蹲在三楼围墙上,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手拉着上层横梁,像夜礼服假面。   春树在女孩身边陪了一夜。那女生饿成小偷做派,搜查其他同学遗留的食物,才没让两人饿到。   二人像被抛在失联的荒岛,互相靠近令黑夜不太难熬。   春树一直没睡,守在女生身边,次日头脑昏沉。黑夜里他会一直警惕。他靠着墙角,左腿圈起来,女生就枕着他的腿睡着。天空一分一秒地逐渐明晰,他才终于看清女生的长相,甜蜜的睡颜,安静乖巧,盖着一个蓝窗帘。   不知道为什么,春树一看到她心会软,嘴角再绷不住笑容。   他无聊地望着东边泛白的天空,想起远方的父母。他们可能痛恨这座生了他的麦屿市,和春树一样。父母可以一走了之,在外面的世界不用扮演和谐夫妻,再次互相陌生。他们都忙着各自新人生。只在过年扮演夫妻再次回到春树身边,装一副和谐,给春树所有的礼物,非常爱他却华而不实。不想要都都有,想要的却不给。   春树恶心得想吐,他早知道父母离婚,却无奈要和他们一同过家家。父母是爱他的,愿为他牺牲,参与和谐游戏。父母曾经过闹过离婚,那时候春树年龄很小,为了要挟父母,他锁上门,颤巍巍的小手举起小刀,划破动脉。是以前死党的主意,要让父母害怕,就能让父母听话。在母亲的哭喊中,父亲踹破木门锁,抱着一胳膊血,失去了意识的春树去了医院。   从此之后,父母再没说离婚,春树也再没从自己卧室门缝中看到他们争吵摔瓷器的场面,父母伪善的笑容也再没温度。   父母是装不下去了,告诉春树因为工作调动的缘故要离开,把他丢给奶奶。春树相信了,好好学习,想做有一天可以考去理想的大学,和父母永远在一起。   那时候,春树真的很小,很幼稚。   每天为了一个虚无的梦努力着,每天坚持写日记,把好消息和奖状寄给长时间不联系的父母。   一切的崩塌来自他翻找户口本,因为次日需要户口本。奶奶不在。他打开大衣柜,没找到抽屉第一层的户口本,打开第二层找到了父母的离婚证。   那一刻,“崩塌”二字给春树形象的意义,头顶的蓝天碎成玻璃渣,在下刀雨。   原来自己才是父母真正的痛苦的肿瘤。   春树出神地想,女生的侧身唤醒他的意识。已经来电了,密码门打开了。   困意一阵阵袭来,想着昨夜发生的一切。暖橙色的晨光一层层铺在女生的侧脸,春树想起这个女生就是图书馆见到的,用书名骂他的女生。   夜的距离可以很近,白天的距离仍很远。   和那女生没有交集,春树快忘记了。   这些日子雨水充沛得过分,下水道的水都汩汩往外冒。春树来去自如,没有带伞意识,雨再大,全身湿透,也无所谓,反正他一直一个人。虽然有奶奶,可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雨声很大,春树睡不实,放学便离校。他站在一楼屋檐下,看着世界瓢泼的雨水。   “你没带伞吧。”是那个女生,一旁的她递来一把伞,在滂沱雨势中跑远了。他捏着那把粉色雨伞没法拒绝,竟觉得粉色可爱,全身都暖融融的。春树撑起走入雨中,只是小小一把雨伞,却撑起一片不会痛砸的天地。   雨势没有减小的趋势,春树和女生的关系越走越近。他们居然成了朋友,绯闻传得到处都是。   在校运动会上,男子4x400接力跑中,春树被强迫参加做最后一棒。当他接到棒子的时候,班级已经被其他班落下近六十米的距离。春树本来只是凑合,出一身汗还要洗澡太麻烦。   人群队伍中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是那女生叫着:“春树,加油。”只有她喊加油,春树听得很清楚。   春树像腿上装了马达,兴奋于被注视着,被依赖关注着。他疯狂地奔跑,疯狂地超越所有人,双眼只盯着终点的红带。   可惜,因为落后距离太大,春树最终只跑到第二名。,同学们朝春树涌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女生。她开心地抱住春树。春树瞬间怔住,激动得揽过女生的腰,将她举起,举过头顶,听着女生尖叫拒绝和咯咯的笑声。同学都围着他,拍着他的肩膀,不少男生对他说兄弟了不起。然而春树视线全是她。   春树轻松地融入班级生活,有流言蜚语,说他们是一对,有时候春树想用拳头招呼到某些嘴碎的同学,都被女生私下里劝住。   “别人的嘴巴不长在我们脸上,管不住。我们是好朋友,这就够了,他人之言无所谓。”女生说。   “朋友?”春树说。   “我,我不够做你的朋友吗?”女生反问。   “够—够。”春树赔笑。到现在只要面对女生,他还是茫然无措,不知道手该如何摆,嘴该如何笑,怕难看不够温暖。   春树想要的不止是朋友,而是什么,他又笨到不知道。白天趴在桌面总睡不安稳,不时地偷看,即使只有背影,也会心安。   春树不敢告白,有人告诉他那女生心中有着谁。春树看到女生的目光在看着别人身上。透过层层座位循着她的目光,只有晨曦中的木师翰。其实,该知道的早知道了,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学校组织去看反封建迷信电影。漆黑的电影院里,女生坐在身边,无聊得歪头睡觉。苍白的荧屏光映照着女生如旧时相片。春树很想留下女生每一帧青春瞬间,那一刻突然迷恋上摄影,涌起想学习的想法。   女生凑近说:“这世上把人当神的信仰都是真心的吗?”女生边说边将塞满□□米花。   春树用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围成相框,围住女生鼓腮吃爆米花的瞬间。   “有。”春树沉思后回答。   “真的吗,我不太懂。我小时候总吵不过别人,总想要什么办法让他们跪在我面前,把我当神,向我忏悔。我怎么总想太多太幼稚的事。”   “如果,有天你成了信仰,我一定是最虔诚的教徒。”春树说。   “小声点,不专心被发现了是要被骂的。”   春树的真心话不被真心对待。他不知觉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直到病入膏肓。   高中时光可能是这世界上最纯粹的时光,当真正感觉珍贵时,早已身在远方。   他没想过会为一个女生产生的瞬间动机,选择摄影专业,更没想自己会变成另一个样貌,乐观向上且爱穿白衬衫,成为类似木师翰的人。   自己怎样无所谓,他只想要女生微笑的眼眸有他。   哪怕面目全非,哪怕披荆斩棘,春树有唯一的“信仰”。   春树更加努力打工买了个二手单反,加入校摄影室,在还没毕业的时候,和女生共同策划主题—“永绿的高中记忆”,主要由春树拍摄浓绿炎炎夏日的高中,而主角只有她。   女生有些害羞,满口答应,却在高中毕业后,人间蒸发了,像一阵风从他的世界消失。   有人告诉他:“你要等,因为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徒劳。木师翰不喜欢她,你只能等着她被拒绝后才有机会。感情是要排队的。”   所以春树选择等待,再等不来女生。他去女生的家,得她回乡下老家了,没有通讯办法。   春树知道这是借口,是谎言,虽然他没证据。唯一的感觉是女生抛弃了他们虚假的友谊,女生骗了他。   春树被伤到骨髓,颓废地过每一日。他的信仰消失了,春树像迷路的孩子。迷茫以及痛苦相关的全部负面情绪在春树身体中混沌。   他变得更激进,愤恨将他抛弃的父母,愤恨全世界,愤恨从他生命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消失的女生。   麦屿市的夜晚多了一个狂奔的身影,那人像只野兽,他跑遍大街小巷,寻找他的信仰。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女生可以绝情地离开。他是她唯一的教徒,她怎么舍得潇洒离开。   春树是一只被时间划满伤口的野兽,窝在房间里呜咽。有人按响门铃,他兴奋地光脚跑去,打开门只看到他的同桌—郝泽宇。因为一些事,他对郝泽宇没好感,这个女生口的朋友,实际上很虚伪。很多关于女生的信息都是郝泽宇口述的。   郝泽宇连门都没踏入,扔来一封信,说是女生给他的,转身就离开了。   春树从地上捡起那封“致春树”的信。他很激动,熟悉是女生的字迹。   信上说:   很遗憾现在告诉你,我因为家庭问题,必须在国外躲一段时间,短期内无法回国。因为时间匆促,无法与你告别,很遗憾也无法告知你现在具体地址。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更好地生活,期待有天我们能相聚时,你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一个更优秀的人。   我们是一辈子好友。我很喜欢你。   那年夏天,春树一个人完成两人的梦想,拍摄了空无一人的教室,曾经奔跑的走廊以及偶遇的图书馆。白窗帘被风撩进图书馆,春树坐在女生过去位置,幻象她看到的自己。   春树选择了边缘大学摄影专业。女生的录取通知是家人来取的,他没机会看到。   大学时期,春树一有机会就全国旅游,一包衣服,一个相机,几个镜头,便上路了。他去过蛮荒原始又圣洁的西藏,去过沉浸安然的丽江,去过红梦缭绕的苏州,去过历史印迹的北京,只是每处都少一人,拍摄的画面永远缺失完美。他把这些美景放在个人□□相册里,当同学们已经转移到微博、微信,他还坚持用□□。毕竟那是她能看到自己的唯一窗口。   毕业后,春树全国飘,拿了些奖,有了名气,过着遗憾的生活。突然收到郝泽宇的电子邮件。他忘记郝泽宇是谁,很久才想起这个人。   郝泽宇来信很简单,只有一句话:韩初回来了。附上韩初的定位图。   春树坐在我面前,十分钟的时间只看着我,一字不言。   他的手在口袋里捏着什么。他忧伤地看着我问:   “你还记得吗,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如果你是信仰,我就是你唯一的信徒,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那句话,却从没留意过它的深意。   “如果我是你的信仰,我命令你不要喜欢我,你可不可以做到。”   春树宽大的双手包住我的手,我竟条件反射抽回来。他一双哀伤黯淡的眼睛看着我。   我不忍看春树,低着头听到他傻笑两声。我和他都用不同的频率同样剧烈的疼痛,却互相不知。   空气分外尴尬,我想这正是很多暗恋者之所以不告白的理由。再好的朋友,告白失败了谁都承担不起隔阂。一句安慰的话: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有多大的价值,关系只会更远。   我看到春树的手又从口袋里掏出来,没有任何东西,其实可能里面的东西对我来说从来不存在。   我更不敢提要春树帮忙的事了,再把他胸口的匕首插深点,我怎么做得到。   买单后,我们去了附近的街心花园,在里面闲逛。河流波光粼粼,我看了表,知道到时间不早了。   还是要说的,有些事情逃避没用,谁都不伤害的结局最好,可是没有结束更令人备受折磨。长痛不如短痛,总有开始才会结束。   “就到这里吧。”我停下脚步,知道春树在拖时间:“我要走了。有些事想拜托你。木师翰总在纠缠我,我想让他知难而退。我非常讨厌死缠烂打的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你能不能假装是我的男朋友,帮我。我想令木师翰死心,否则他总会找到我不放过我。”我双手合十拜托他,没敢看他。   春树没说话。高高的他失魂落魄。我给不了他要的拥抱。从没看到过他如此颓丧,他突然坐在石凳,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光。   “以后有机会再见。”我转身离开,手不意外地被春树抓住。   “我以后怎么联系你。”他问我。   “电话联系吧。”我挣脱春树无力的手。   我走一路,哭一路。春树太可怜了,我对他太残酷。这不行,我怕他不能振作。可我马上上火车从此杳无音信。为了春树熬过这段时间,我需要帮手。我在火车站的松柏下突然想起来木诗涵说过,郝泽澍喜欢过春树。也许她能帮忙。   手机还存有她的号码,我拨通电话。这都多少年了,也许郝泽澍早已喜欢上别人,而且她还厌恶我。我没信心,但我要试试。   很长时间没人接通,我猜想她可能将我为黑名单了。如果那样的话,我会用换其他号码再打。   “滴”,电话通了!   “你好,你是哪位?”郝泽澍声音很疲倦。   她没存我的号码,我顾不上失落:“我,韩初,你先别挂。我有事请你帮忙。”   她不耐烦地说:“我忙着,没时间”她似乎要挂电话。   “你还记得春树吗?”   郝泽澍被我突然插话后沉默了。我那时瞬间感觉有希望。   有些暗恋从未消失,只是布满灰尘压在墙角,只有一个人懂得。   “他怎么了。”郝泽宇直接地问。   我在想笑她傲娇,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利用了春树,把他伤害了。”我能感觉郝泽澍的反感,虽然她一直沉默着:“我知道你喜欢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想报复我,你可以滚了。”   我没时间兜圈子:“我没想过报复你,只是现在我要永远离开这里,春树的情况不正常,我担心他会做过激的事,只有你能帮他。求求你,抽点时间看看他。”   “你屁股没擦干净,怎么有脸问我。我没时间。”郝泽澍拒绝。   “我以为你还喜欢他。”   郝泽澍冷笑着:“喜欢他?你饶了我吧,挂了。”   这和料想的结果不一样。“我把他家地址给你,他真的需要人帮助。他需要的人是你,不是我”   “你真是人渣败类。”郝泽澍骂完把电话挂了。   我还是把春树的地址发了出去。郝泽澍肯定回来的,我相信她沉默中的不安。   我似乎苍老了许多,没有力气。像得罪了全世界。我拿着行李,火车站上万次人员往返,都是不起眼的砂。在附近,我把之前写好的信急了出去。   我总一人在候车厅等车。从家回来的时候,坐在班长车副驾驶的我,有瞬间幻想今年春节回家,不用一人等车,可以光明正大地介绍班长给家人。   我是吃了毒蘑菇吗,会出现幻想。我哭不出来了,收拾家里的时候,已经哭得头发懵,连心跳都痛。   就在此时此时,我接到班长的电话。   火车站人声鼎沸,我接通以免令他心生疑虑。   “终于接电话了。”班长长吁气。   “对不起。因为我的原因造成你感冒发烧,真的很抱歉。我欠你的太多换不清。”我说。   “我才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现在烧成傻子了。现在好多了,你在哪?我想见你。”班长温柔地说。   距离火车到站还有十分钟,等待的队伍已经开始排队站在检票区。   “别对我太温柔。”我说,不然我怎能忘掉你的温柔。   “你没忘吧。”班长没听见,心情很好,声音温软磁性。   “忘记什么?”   “我病的时候,问过你‘你愿意嫁给我吗?’,你没忘自己的回答吧。”   我的确已经忘了,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心上,本来就是敷衍。   班长接着说:“你说你愿意,这句话你没忘吧。”他强调着。   站内广播响起,载我的火车到站了。我要走了,跟随周围的人群。   该梦醒了。   “我,我记得。”我撒谎,拖延班长。   班长听到后,激动得说话音调提高了,带有薄荷感少年音:“那我们晚上贝壳餐厅见,我去接哪接你。”   我打断他:“我自己去。”我呼吸不匀,行李很重,我额头和脸都是汗,分不清汗和泪。   “我爱你。”班长轻轻地说。   “嗯。”   火车驶动后,我在车门内,看到城市黑夜的灯光变成渺小,和漫天的星光相连,世界一片。   有人发来短信,居然是木诗涵: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千方百计都不可能回到原点,这个世界也没有重启的可能。你只要离开这里就行了,我原谅你。   我在厕所里呜呜地哭,很谢谢他愿意原谅我,却没因谅解而减轻压力包袱。   厕所的窗户是开的,我听着火车吭吭的声音,将手伸出窗外。掌心里放着我的电话卡。这里有我和班长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可风很无情,卡被粗暴夺走随意扔在路边树林中,即便,我跳下火车,也再找不到它的存在。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犹豫再三,郝泽澍还是来了,在雪花飞舞的时节。不用韩初发来的地址,这些年闵春树去过的地方,她始终知道。   门外的垃圾堆堆成小山,烟头和烟灰倒像是点缀。她逗留很久,手不冷却插在口袋,迟迟不敲门。雪花从楼梯窗口飘来,无声无息。   抱着早死早托生的目的,郝泽澍终于敲门了,然而孤单的声音没得回应。   公司来电话说合同协议内容有争议,郝泽澍答应立刻回去,却慢悠悠地下楼,全无平日女强人雷厉风行的气势。她在楼下的花坛边坐着,等着,看着表,不断推迟要离开的时间。   郝泽澍在等待,又在等一个人。   等待的痛是温吞的,像一场旷日持久的低烧,终日郁郁寡欢,期盼着却不得,看不见路等不来人。   雪片零落地从天际飘来,郝泽澍用双手捧住,看它于掌心融化、蒸发。以前她总认为雪就是天空的头皮屑,没心情更没时间捧着它,做不符合自己的可爱动作。她太忙到忘记自己性别,在男性权利相对强势的社会,可爱只会被他人当成宠物来喂食。   可郝泽澍却觉得累得没有价值,忙来忙去一直忘不了把那年夏天牵手,带她奔出夏夜的勇敢少年—春树。她的人生永远停在那年夏天狂奔的路上,虽步履不停,总逃不出回忆。   累了,郝泽澍放弃忘记,其实沉湎回忆很幸福。可回忆是甜蜜的□□,剧毒仍甘之如饴,蚀骨。   彼时她还是仲夏夜庙会的卖花姑娘,没卖完的花被人抢去,只有残叶和刺扎在手心。惹了祸,她吓得躲进屋后的灌木丛,到处响着要抓她的声音。她在树枝中瑟瑟发抖,绝望地哭泣。   将她从灌木丛拽出来,温柔地堵住她尖叫的,是一位戴着齐天大圣面具的少年。   少年像英雄,牵着她的手,穿越黑夜。   纵时间有药,一切皆可忘。可心上的纹身一经铭刻,不随生随死。   郝泽澍等不下去了,身子冷,坐回车里,看到镜中自己回忆时幸福开心的样子,觉得恶心,庆幸没人看见。   手机有不断的微信消息,全是木师翰在班级群内狂问,闵春树的地址。   果然他们都中了韩初的设计。郝泽澍冷笑,嘲讽他们都是傻瓜,成年还玩痴情游戏不是傻,是什么。韩初还是那个利己主义者,自己早看透,看不清的傻瓜活该被骗。要不要背后放韩初冷箭,落井下石类似的事又不是没干过。她这么一想,发觉自己也不是好人。   距离高中毕业已经很多年,郝泽澍还是对韩初有怨言,毕竟她是输给韩初。明明是她先喜欢闵春树的,凭什么闵春树先喜欢韩初。她这么聪明一人,始终想不明白。   郝泽澍把带来的慰问品全部扔进垃圾桶。自己来干什么,像个傻瓜。她心情不痛,但格外疲倦,而公司又在催。   郝泽澍打着哈欠,后悔有时间不如睡觉,追到闵春树家犯贱。韩初走了,闵春树这株蒲公英还会在这座城市吗?他能来到这里,还不是因为她匿名通知韩初的消息。只是闵春树永远不知道所有关于韩初信息的电邮,都是她发。更令人绝望的是,闵春树的眼中只有韩初,连发邮件人是谁无所谓,只要有韩初的信息,便去天涯海角。他把拍摄的风景,放在过气的空间相册,自以为韩初会看到,可是来访者只有郝泽澍。而且她还要充恶心的会员,消去访问记录,为了永远匿名。   他一傻叉而已,凭什么上心,郝泽澍心想。   木师翰还在发消息,郝泽澍被烦透了。要不是怕漏掉闵春树的消息,她早卸掉软件了,即使他从未说过一句话。自己居然参加异地同学会,抱着万一的心理,万一他来了,只要再看他一眼,只一眼,就死心。   别人傻得可爱,她傻得可怜。   郝泽澍给木师翰的公司发了一封有闵春树地址的匿名信,反正他走了,也好令木师翰闭嘴。   她心累,没去公司,回到大又空的家,像她的心。   郝泽澍高中时只想赚钱,想令看轻她的人羞耻。可有钱了,仍然家徒四壁。银行账户里的钱攀升的钱,又不知道需要什么。她想要的不止是钱,是钱买不到的,是努力不想要的。   她接受杂志的采访,不是出于炫耀,觉得世界每个角落都能听到她的真心话。   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郝泽澍翻来覆去仍惴惴不安。万一闵春树只是出门而已,木师翰找到他,难免争斗,岂不是要受伤。她至今还记得在保护韩初的那一次群架里,木师翰比闵春树更像野兽,打败更多的人,也流了更多的血。   而在韩初消失的夏天,闵春树是颓废的,那时如此,现在又被耍了,不还是一副颓丧样子,更不是木师翰的对手,   郝泽澍不愿再胡思乱想,吃了些有嗜睡效果的感冒药,愿醒来记不起梦。   在这之前,在韩初离开后,木师翰早早赴约至香菜馆,之所以选这家店,因为韩初很不适应之前的西餐厅。   可一直打不通韩初的电话。木师翰知道现在是晚高峰,想着等人来了,严肃地教育她,教训她不要总关机。   空荡的桌子只木师翰一人坐。服务员来问多次,要不要点餐。木师翰感觉服务员话中有话,决定先点菜再等人。   他记得韩初妈妈做过的食物,仿照点了家乡菜,还有韩初爸爸说过的红烧鱼。鱼味正宗与否,不是关键,为的是能勾她想起爸爸,也许父女关系能改善,也方便向未来岳父邀功。木师翰擅长讨好女性长辈,唯独担忧韩初爸爸,毕竟夺走养育多年的女儿,必定有敌意。   可他想多了,自己独自没能吃完一桌菜,电话还未拨通。   菜齐了,菜凉了,人走了,人来了,夜深了,车少了,木师翰再骗不过自己。他赶去韩初的家,见房门大开,里面房东和新房客正讨价还价。   前租户已经走了,房东告诉他,他来晚了。   木师翰沮丧地坐在楼道阶梯上,双手靠呼吸取暖。对着黑黢黢的天空发呆,他拿出手机播放录音。   安静的楼道里,重复响起韩初的声音以及那一句:“我愿意”。   发烧的他录这句话时,意识已清醒了,可身体还是难受,压抑不住发牢骚。而韩初顺应牢骚,没有要求不答应。   那向她求婚是不是也可以。   木师翰烧糊涂了,觉得只要她答应了,就真正能拥有她,不用担忧未来失去她。他全身酸痛,亏还能挤出力气,掏手机偷录下这段对话。   夜晚□□静了,往往能想起很多人和事。   记得高一入学大会,木师翰穿着做作的白衬衫做学生代表在主席台发言。刚开学,没睡醒的学生们像一排排兵马俑,木师翰也没兴趣做秦始皇,反正没人认真听,再说他也不准备当好学生。可视线掠过台下,他一眼便看到有位瞪大双眼,精神充沛,一副想要吃了自己的女生,看得他不寒而栗。   结果后,木师翰惊奇地发现和她居然同班,更惊吓的是她还是跟踪狂。每日放学,她总跟着自己身后直到校门口,连噩梦都是被她绑架,逼着自己做妾的恐怖故事。   同行的男伴常调侃他:“快看,你的追随者。”   木师翰回应只有两个字“恶心”。   木师翰上课也得不到安宁,能感受到背后的眼睛。他从同桌借来镜子,偷看后面,初次看清那位不算漂亮有些可爱的女同学。   有次木师翰帮着老师阅卷晚回,回到教室发觉还有人,居然是那位跟踪狂。木师翰的书包还在教室,不能离开。他透过门缝,观察是否真如同伴调侃的那样,她放学后偷偷摸摸去舔自己的座位。不过女生只在几个座位上刷些什么,很快便离开。他回到教室,发现椅子上涂的是万能胶,估计是用来是整人。木师翰虽然是被强任命的班长,但还有一丝责任心,准备破坏恶作剧,发觉这几位的仁兄都整过袁梦,没一点男人气概的窝囊废。于是他那一丝的责任感顿时没了。   他第二天坐在位子上,等着看好戏,万万没想到,被笑声嘲讽包围的还有始作俑者本身,她笨到把自己也粘到座位上。   始作俑者叫韩初,木师翰永远记住了这个笨贼。   她表面安静腼腆,若和她搭话,八成会紧张到逃跑,接触多了也只能勉强才说上一句。可私下又是个勇敢大胆的女孩,有江湖气概。她偷偷摸摸的潜质,要在古代是忍者的材料,在现代也只有小偷这门出路。   木师翰想着韩初前后反差的模样,感觉意外地可爱,像着了魔不住地想到她。   后来同桌再提示说:“诶诶,那人又偷看你了,恶心!”   “哪里恶心,我好看,看我很正常。”木师翰装作不在意地解释。   如果不是为保护韩初而打架,木师翰还不知道已经喜欢她,喜欢到害怕失去她。因为韩初被他牵连,遭遇危险。面对强敌,木师翰联手闵春树把昏迷的她抢回来,那日他才真正有了危机感,知道还有人暗恋她。   原来青春期的喜欢是表面装模作样,私下里却在不安、焦虑的间隙里,因为一丁点接触还要掩盖欣喜,直到独处时才敢翻出来窃喜。   木师翰自信于韩初必然是喜欢自己的,不然怎仅背影便令她着迷。而且她只会越来越沉迷自己,因为自己每天扮演着她在优秀学生票评语中心仪的形象,他扮演着她的理想。   可他害羞,出于男生的自尊心,不愿主动告白,苦等她先开口。他常常看到韩初在写信,认定是给他的情书,可从来没收到过。   一直失落,一直等。   而他不能主动的另一原因是:必须保证班长的形象,不受早恋影响。这个班有几颗老鼠屎,必须以班长身份镇压,来保护自己的弟弟和袁梦。   一封封情书收得不少,他拒绝了一个个流泪的女生,被骂了一次次负心汉。他并非无所谓,也只是担心影响韩初心中自己的形象。   在韩初被自己的原因陷入危险后,木师翰更不敢和她接触。   二人的生活是平行线,只偶尔在班级事务里才能接触。木师翰批改试卷,看到韩初的,会以休息眼睛当做借口,手轻轻摸笔迹写在纸上的凹槽。   未能浑浑噩噩过完高中,也没能入选体校,竟成为省优秀学生,完全颠覆木师翰的目标。   高考结束的当晚,他便被爸爸送走。弟弟预告过弟弟的妈妈要以学费来挟爸爸。爸爸一直在掩盖私生子,不让木师翰知道,可该知道的早知道了,连爸爸是个人渣都一清二楚。为了不令弟弟太尴尬,木师翰便顺应去到国外旅游,避风头,直到填报志愿前一天才回来。   可复杂而尴尬的家庭纠纷仍未结束,弟弟和他妈妈都住在家里,没走,因为要得钱不够。如果见不到钱,弟弟的妈妈会一直赖下去。   没有钱,就算弟弟干着急,他妈妈仍不准离开,说如果不给钱,就让弟弟错过填报志愿,人生毁了都算爸爸的错。   弟弟很着急,说有人在等他,却放不下妈妈孤军奋战。为了结束这场家庭“动乱”,木师翰为了逼爸爸,也不去填志愿,干耗到填报志愿结束前总算有了结果。   他们兄弟两个兴奋着狂奔去学校,终于可以离开这座厌恶的城市,觉得未来掌握在手上,哪知道会因错过悔恨多年。   自打韩初消失后,木师翰天天忙碌,多日劳累令他受不住了。入深夜后他会驱车来到一座烂尾楼,因为先开工后审批,手续出了问题,韩国的合作方跑路,造成项目烂尾,投入的钱无法收回。这项工程合作方成分复杂,即使有钱了,仍烂尾着。   木师翰登上烂尾楼。里面钢筋扎立着,水泥墙面粗糙,外墙没封。   他站在七楼,肆虐的风贯穿而过。   原本是想在这儿建造属于他们的家,一个可以听见风铃,与一首钢琴曲相符的家。   韩初常在课间广播点一首安静的钢琴曲,她趴在桌面上侧着耳朵休憩。备战高考,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对韩初来说,休息是听一曲音乐舒缓,而对木师翰而言,看她就是休息。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微风徐徐,撩动韩初几根不为人知的细发飘浮。只要韩初不醒来,木师翰可以一直看下去,陶醉其中,不用在意父母、学习、未来。   后来毕业了,他和韩初失恋,常常出差,满身疲惫回家。家□□静,他会放广播做背景音,听着入眠,听着晨起。   那一晚,在他刚闭眼后,熟悉的都市夜谈传来熟悉的音乐,正是韩初喜欢的那首。他查了一夜资料,只为了得到这首曲名。   网上有人提供答案—《远方的寂静》。   于是,这首安静的曲子成为他不变的背景音乐,每一个音符都刻在思念中。   他坐上吊车看图纸,距离地面十几米高度,风吹醒他倦意,抬头突然发现远方连绵成锦绿色的山川,那里的风温柔飘渺。《远方的寂静》在心底柔软播放,他似乎看到配得上这首曲子清凉的家—头顶有风铃零星的响动,他从背后抱住看风景的韩初,感觉得到轻柔的衣物相隔的皮肤,舒适的风徐徐来往,有风有景只有他二人的家。   工程启动时,他没太多钱,盖不起别墅区,为了抢这块地皮,只能合作开发成住宅区,可惜事与愿违,项目失败了。现在呢,他有钱有能力,到手的只有这堆水泥废物。   如果他答应其他合作方的要求,烂尾楼是可以卖掉。可他扔攥着不放。   手机播着《远方的寂静》,旋律在狂风中听不清。   正当他听着风声呼啸时,有人从楼梯上来,是木诗涵。他手有封信,是韩初寄来的,犹豫是否转交。木诗涵打心底厌恶韩初,不想向哥哥坦白韩初作呕的勾当。他当时愤怒,冷静后想过,过去事就算杀了韩初,也无法改变。既然她主动离开了,一切就过去了。   木诗涵后悔为什么要发一条原谅韩初的短信,难道还真怕她去寻人,厚脸皮的女人怎么会兑现诺言。   可自那女人离开后,哥哥忙碌得日益憔悴,电话打不通,想来也只有在这地方。木诗涵搞不懂,明明周围功利的女生不少,怎么就看不穿她的伪装,还痴迷多年。   兄弟二人各自沉默,吹冷风。木诗涵看着他哥的样子,干脆让他心死得彻底,早死早托生,配合韩初演戏算了。   “喏,你的信。”木诗涵递出去这封看过的信:“你梦中情人让我转交的。”   木师翰看了眼信,苦笑着,没接。   “怎么不看?”   “有必要看吗,闭着眼都知道写了什么。”木师翰把信收入口袋。   “你不生气?你被耍了,知道吗?付出了时间、金钱,什么都没捞到,白被占便宜,你连生气都不敢吗。”木诗涵催促他哥去看信。   “她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她有自己的苦衷,我相信她。”木师翰眺望远方黑黢黢的绿野。   木诗涵倒是气得快要爆炸,想把他骂醒却无能为力。明明精明的人,为什么这时候居然优柔寡断起来。   “你的心真大,我要是你”   “可你不是我啊。”木师翰打断:“你不懂喜欢到,得不到的不安痛苦。”   木诗涵冷笑着:“就那人个小人,也值得,你可真窝囊。”他想告诉哥哥韩初的恶劣往事,想击破哥哥的幻想,终究还是不愿伤他哥的心。   “别这么说她,她背后帮过你很多。”木师翰辩解道。   “帮我?!”木诗涵气笑了:“那我重谢她,给她跪下够不够?”   “你今天怎么了,太尖酸刻薄。你以前对韩初不是这样的状态,是发生什么事吗?”木师翰这才嗅到一丝不对劲。   木诗涵翻了个白眼:“天气那么好,我会不好?我看你这副怂样气得慌。姓韩的,没打招呼,就寄了封信跑了,把你当傻子耍。你居然还能为她辩解。到底是她是个骗子配不上你,还是你是个傻子不够她耍。”   “我们都有各自的苦衷,都很辛苦,我对不起你,她这些年也很辛苦。”   “辛苦?你就心疼了?我的天,你是不是还没退烧。她也配有有苦衷,看来还需要我帮你叫120,是不是还要帮你叫110,报警告那女人诈骗了你的心。”木诗涵尽兴地挖苦。   木师涵温柔地看着弟弟:“你最近火气变大了,怎么回事?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不用,先担心你自己吧。我不爽你为一个女人受窝囊气。天下什么女人没有,你丫还真要做一情种。”   “说我情种,你这些年也没交过女友,心里不也住着人,你听过我的劝吗。”木师翰笑起来。   木诗涵被堵得说不出话。   木师翰继续追问:“你肯定知道了什么?”   “知道什么?”木诗涵装傻,独自生气不能坦白真相,就为了保护哥哥那颗受损的玻璃心。可木师翰下一句话倒碰碎了他的玻璃心。   “你难道知道关于韩初和袁梦之间的事?”木师翰没把话完全说透,云里雾里,而木诗涵听后没惊讶追问,而是沉默着,那韩初离开的原因便明了了。   “你早知道了?”木诗涵愤怒地看着他哥。   “额,前段时间她告诉了我。对不起,我没到合适的机会说。”木师翰很遗憾:“你很生气吧,我想那些事过去太久,你也往前走了,没必要再困在里面。”   木诗涵感到荒唐,来回踱步,冲动地反击:“所以,你帮我决定了。是呀,你可以一直困在情感中,对于您这位出身高贵的人来说,是感人经历,对我这样的垃圾,就算被伤害,也只能忍气吞声,只要接受就可以了,什么损失都是应得的。”   “你误会我了,我没有那种意思。”   “那是哪种意思?你早知道了,然后联合那个女人一起耍我。如果我不知道真相,你就能一直欺骗我,难道对我没有歉意,还和她生活下去,是不是会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然后对你们祝福。”木诗涵两眼发红,充满戾气。   “对不起小涵,这里面有很多误会。我做不不好,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不想看到你受伤。我们不说这些,走回家。”木师翰忙解释。搭上木诗涵的胳膊,却被打落。   “找不到袁梦,这一页永远过不去。”木诗涵一字一句像在发誓。   “我发疯了一整个夏天。你说会永远站在我身边,帮我找到袁梦,你没忘吧。”木诗涵被欺骗了,气急了竟狂笑不止:“好,那我告诉你一件事,韩初是被我撵滚的。她向我坦白后,被我掐住脖子,连救命声都是细声细语的,听起来可怜极了,一定会令你怜香惜玉。可惜她走了,我没办法让你听到了。不过她让我转达,说她只是利用你,早找好下家了。”   木诗涵癫狂着不顾忌地说,想令他哥受伤,想激怒他,揭露他平静的表面,像自己一样痛。   这些话重击着木师翰。他矢口否认:“小涵太激动,我相信你没做过。”   木诗涵彻底大笑:“你相信我没做,那么我没做;你相信那丑女人说自己辛苦,所以她就辛苦。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傻瓜。”   “我们不说这些。”   “好呀,那我们别的,说说咱们共同的混帐父亲吧。你是他的手中宝,我是他的肉中刺。不过,也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生出来,不会成为你的替代品。高中的时候我像个影子一样做你的跟班,还挺爽的吧。可我不爽,我甚至连名字都要复制你的,如果不是这破烂的名字,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   木诗涵怒吼着骂了父亲很多脏话,木师翰听起来不舒服,对弟弟一直有愧,心疼他并忍让,知到他心里苦。   木诗涵见哥哥不生气,更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你居然还在让我,当出气筒是吧。你真他妈是个圣人,能生出你的也只有你妈这个圣母了吧。”   木师翰听不下去了:“小涵,差不多得了。"   “我说你妈是圣母是骗你的玩的。你知道她在背后搞过什么吗,她去我妈单位闹,我妈天天被人骂,最后直接干不下去。家里钱花完了,没饭吃了,只有水能喝到饱。那种见树根都想咬嘴里的感觉你这辈子都尝不到。你还觉得你妈善良,如果要她选择世上一人去死,那一定是我。我永远都忘不掉去你家时,她看我的目光,是想把我生吞活剥的目光。”   木师翰攥紧拳头还在忍:“他们那一辈的事太乱,有太多误会,我们不是说好不要和他们的身份缠上关系嘛。”   “去你妈逼的误会。”木诗涵张口骂:“我可是天天盼着她去死呢。“   木师翰揪住弟弟的领子,推他抵在支撑柱上,几颗石子从边缘落下楼:“收回你的话。”   木诗涵挑衅地笑:“不开心了,要不要我再多说两句。”   "你给我闭嘴,是你母亲先破坏我家,你妈妈是小三。”木师涵威慑地看着弟弟。   “你去死。”木诗涵听到后脑袋顿时爆炸,只有怒火。他跳起来,双脚猛踹木师翰的肚子,将他踹到楼层边缘。木诗涵没给他起身的机会,扑去骑在他身上。他们两个扭打着,在粗糙的水泥石地面翻滚。安静的夜晚只有拳头击肉闷闷的声音,他们都咬着呀一声不吭。两个人都红眼相对,不在乎衣着体面,全身沾满地面灰尘。不过令木诗涵始料未及的是,他打不过他哥。   木师翰坐在弟弟的身上,适度地击打他的肋部,打得他蒙了无还手之力。木师翰挥舞的拳头悬在空中。透过月光,他看到弟弟侧脸伤痕,心疼地问:“疼吗。”   他的手还未碰到弟弟脸,就被突然的一脚踹开。木诗涵扑向哥哥,被哥哥蜷缩的双腿抵住,蹬开。木诗涵翻滚着,一下子翻过边缘,掉了下去。   木诗涵吓得一身冷汗,不敢睁眼,几秒之后才发觉正悬在空中,胳膊被他哥死死地抱住。   木师翰的脖子青筋暴露,没有可抓力的东西,身体正被木诗涵一点点拖下去。   “危险,快松手。”木诗涵朝哥哥喊:“你会死的,松手呀。”他一遍遍喊。   这里人烟罕至,喊救命没人理。   “你他妈地再给我废话,还不赶快爬上来。”木师翰狂吼着:“我他妈手都快抓不住了,日你大爷的,快点抓住我的胳膊。”   木诗涵抓牢有力的胳膊。木师翰嘶吼着提起载着弟弟全部重量的胳膊,整条手臂要被撕裂,直到弟弟摸到边缘。兄弟二人劫后重生,并排躺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大喘气。   “你他妈的太重了。”   “我他妈比你高,难道还不能有你重。”   兄弟二人骂来骂去,骂消气了,就一同哈哈大笑。木师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见弟弟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弟弟要说什么:“如果不好意思道歉,我先原谅你。”   “谁、谁要道歉了。”木诗涵有些害羞否认。   木师翰叹口气,手使劲揉弟弟头发:“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太冲动以后肯定要吃亏。”   木诗涵跟着走下楼梯,像犯错的孩子在低头,闷闷不乐。   他们去了轻吧,在吧台喝酒。   木诗涵敲着头顶一排倒挂的高脚杯,无聊地四处张望。没人演奏钢琴,只有Akiko演唱的《I miss you》做背景氤氲着微醺的空气。   兄弟俩互不相看,都很尴尬。   “有烟吗?”木师翰打破沉默。   “你抽烟?要世界末日了。”木师涵调侃道。   “少废话,拿出来。”   木师翰抢过烟,叼在嘴上。木诗涵护着火苗点烟。木师翰仰头朝空中吐雾,每一声呼吸都在叹息。   “先生,您的酒。另外,先生,我们酒吧禁烟,希望您能配合我们工作。”酒保把一杯“杀手”推到木师翰面前。   木诗涵见哥哥点了杯烈酒,觉得荒唐笑着:“你又喝酒又抽烟,心里苦成吧。你总算知道喝酒的乐趣了吧。”   木师翰不说话,一口闷整杯,脸唰得变红,晕在吧台。   “哎呦喂,一杯倒的酒量还逞能。”木诗涵嘲笑着,也要了杯“杀手”,陪哥一起苦。   木师翰用胳膊肘撑起身体,一连喝了多杯。其实他只是找虐,痛要用痛来麻醉。苦酒每一口都像是烈性□□,能把喉咙撕开地痛。再痛也要喝,男人流不出眼泪,酒就是眼泪,都得往胃里咽,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忍忍醉了都忘了。心口的太多话憋得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堵得心绞痛。酒可以冲淡真心话,用痛苦和晕眩转移注意力,通过麻痹自己治愈伤口。副作用只是愁更愁,痛更痛。不过也无妨,醒来了,再多喝酒,全当是药了。   木师翰不停地喝闷酒,用酒发泄,忘却几秒痛苦。他头晕得不行了,醉呼呼倒下去。   木诗涵倒没喝多少,抽着烟赏趣地观察他哥因喝酒狰狞的表情。因不理会酒保的话,被以不守店规请了出去。   木师翰晃悠悠前面走,摔倒在地,爬到阴暗小巷里,在角落狂吐。木诗涵拍他的背帮催吐。   木师翰吐得辛苦,情绪没绷住,哭起来。他还辩解:“这不是眼泪,这不是眼泪。”   木诗涵觉得好笑,靠着墙抽烟:“死要面子活受罪。”   木师翰扶墙站起,夺烟吸几口,呛得喘不过气。木诗涵咯咯地笑他。木师翰踉踉跄跄地走,没几步就瘫软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起身,腿却不争气,捂着心口捂着脸哭出声。   木诗涵看着他哥不灵便的腿,心里不是滋味,也不多说讥讽的话。他没见过哥哥哭过,,扶起他。   小巷逼仄黑暗,木师翰起身后,一把推开弟弟,腿不灵便地独自走。   木诗涵也不生气,跟上半残的哥哥:“还生气啊,你还是不是我哥。”他抽口烟,往木师翰的后脑勺吐一口烟,黑暗中有猩红的火星。   木师翰呛得浑身颤抖,不得不停下来。   木诗涵趁机上前,抽过他一只胳膊搭肩上,扶他同走。   两个人沉默着,木诗涵不自在找话说:“我个子什么时候超过你的。”   木师翰半梦半醒回应:“她是好姑娘,是善良的女孩,只是做错件小事。她其实也是受害者。”   木诗涵不理他,他居然醉酒成了话唠,不停地说:“我爱她,我爱她,我不能没有她。”木诗涵快被烦炸了,想把他扔在街上。   “真好,你还能再遇到她。可我呢,都快忘了袁梦的长相。”木诗涵朝向,只一颗启明星的灰蒙天空,也曾在同一片天空下和袁梦并肩坐天台看满天星空。   “你都不知道,韩初曾经为你报过警,被连累,差点就”木师翰睡着了,话也断了。   “她差点被怎么了?”木诗涵追问,得不到回应,只能拦下一辆车,扛着他回去。   满世界充满光,木师翰才醒,脑袋痛得要爆炸,按秒记次数。他的衬衫、西裤扔在地上,只穿昨日的白背心。他光着脚往外走,看到弟弟在打游戏,和往常一样,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醒了,我给你做了醒酒汤。公司例会你不用参加了。”木诗涵专注游戏。   木师翰六神无主地坐在餐桌前,没胃口,对窗外发呆。   “她那封信我看了。”木师翰说。   “You are dead!”电视宣告游戏主角死亡。木诗涵放下游戏手柄:“你还好吗?”   “她信上说,喜欢上闵春树了,我不信。”木师翰说。   “你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呀。她说的话就不可能是真的吗。”木诗涵重启游戏。   “她不是那种人,我相信她。”   木诗涵实在不耐烦:“你不相信,你不相信她,还是不相信你幻想的她。”   “我真的非常害怕,必须找到她。她不会撒谎,如果她当面对我说,我认,但她一定在演戏,闵春树会答应她的要求。闵春树肯定知道她在哪儿。”   “你是被抛弃了,别做梦了,喝多点酒能醉倒现在。”   “我不信,除非她亲口告诉我。我不相信任何人。”木师翰果断地说。   “真有意思的一对,一个认死理,一个三分钟热度。”木诗涵嘲讽道。   “她不是三分钟热度,她一直喜坚持喜欢我。”木师翰否认。   木诗涵被他的固执打败:“她信上说得那么明白我不说了,说来说去我倒成了坏人。”木诗涵挠着头,严肃地问:“ 真的值吗?”   木师翰:“我喜欢喜欢她,和你无关。”   “既然你话说死了,那我也把话撂这儿,我恶心她。你这辈子找不到她,要独身一辈子吗!”   “你能放下袁梦,我就能放下她。”   木师翰的话堵住得木诗涵熄火。   “做不到吧。”木师翰总结:“我也做不到,自求多福吧。”   木诗涵吸着烟叹息:“咱们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亏心事,负了她们,这辈子才受这罪。”   木师翰在牛奶里放炼乳:“你可能是,但我不是。她是拯救我的天使。”   “恶!”木诗涵做呕吐状:“你真油,这话留给她听,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疹子。”   木师翰掐掉弟弟的烟,给了一杯加燕麦的牛奶。   木诗涵舀着呕吐物一样的燕麦,厌恶地说:“如果我和她你必须选一个。”   “她。”木师翰不客气地说。   木诗涵彻底无语,背都垮了。他哥穿戴整齐后准备出门,木诗涵忙问他去哪儿?   “找闵春树,问清楚。”   “你是不是有病,他都已经和韩初私奔了,人能乖乖等你。况且你谁呀,还没和韩初还没正式关系吧。”   “是的,我有病,我不想死心。你不也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个月回家找班主任的目的。就算死也要死彻底、明白,所有的选择我都不想后悔。”木师翰还是很担心。   木诗涵无奈地笑:“被你打败了。好吧,我投降。韩初她呢,对我抱歉,希望能让你更好地生活,所以要我配合她,可能闵春树也被她拜托了。”   “你不会打我吧?”木诗涵看着哥哥面部阴沉,慌忙解释:“她是主谋,去恨她。”   木师翰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你真的令我失望。”   “好好,我对不起你,说个能让我表达歉意的条件吧。”木诗涵良心不安。   “原谅她。”   木诗涵要晕厥:“好好,虽然我还有一丝丝生气,也改变不了什么。”   木师翰轻松地跳起来,拍拍衣服,刮了木诗涵的鼻子:“我怎么会打你呢,哥哥我给你擦过多少次屁股。你长大了,会心疼我了,我决定原谅你昨天先对我动手,对我造成的伤害。”   “我靠,你演戏啊。”木诗涵抬脚假装踢他。   木师翰刚准备出门,被木诗涵叫住:“你别在群里问他的住址了。我有,公司邮箱不知道谁发来的。”他把有地址的纸叠成飞机,在木师翰的注视下,扔出去窗外:“去捡吧。”   木师翰冲了出去了,木诗涵在沙发上笑得打滚,很快又感觉无聊,拿出毕业照,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遇见袁梦吗,是否再认出她,是胖了,还是瘦了。   他突然害怕,不能接受袁梦腿太胖,太瘦也不好,最好丰满些。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窗外雪夜一片光亮,郝泽澍在床上翻来覆去。夜晚太孤寂,能听闻每一片雪花落地。   她索性起床,披了件外套来到阳台,微亮的夜空正飞洒雪花。她望着城市的另一边,像这个都市传说的幽灵,不争气的自己又飘去闵春树的家。敲门依旧没人回应,可门没关。   她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房间客厅只有垃圾和白墙,和自己家差不多。阳台的窗户是打开的,风雪顺着飘动的窗帘卷入室内。卧室的门虚掩着,郝泽澍朝里面喊人,把重新买的东西放在墙边,脱去把鞋子,光脚踩在地面,不想弄出声音。她拿起倒在地上的笤帚,害怕屋内有小偷,不小心踢倒地上一罐啤酒,发出哐啷的声音。她吓得贴近墙壁。   但这一声没引起任何波澜。   窗帘还是在飘,雪已经漫道脸上,冰凉的。   郝泽澍推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是靠着墙壁,曲着身体喝得晕晕乎乎的闵春树。他的面貌邋遢,头发乱糟糟的,比记忆中的长。高中时候的他一脸青葱,头发短短的。现在的他嘴巴没有青青的绒毛,下巴都是胡渣。   郝泽澍走到窗边,关窗前一粒雪飘去脸颊,融成水。停止摆动的窗帘盖住闵春树。   郝泽澍想转身就走,离开的借口太多了,比如脚很凉,比如困要睡回笼觉,可留下来的借口一个都没有。   郝泽澍一巴掌打醒他,真的很生气,觉得他不值,更为自己不值。还好现在已经不怎么喜欢他了,可他不争气的邋遢样看着碍眼。   她拉开窗帘:“好久不见,闵春树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我叫郝泽澍,是你曾经的同桌。”   闵春树一脸红晕眯着眼看,愣了半天摇摇头。   郝泽澍自嘲地耸肩,安慰不算什么大事,无所谓了。她走出卧室,没离开,到厨房端杯热水,喂闵春树。勺子卡在闵春树的唇边,他迟迟不喝。郝泽澍僵持不下去,默然地将碗放置一边,下楼买药,从刚才就听到闵春树在咳嗽,。   “我还欠你钱吧,多少来着?”闵春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在咳嗽中间断。   但是郝泽澍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她立刻走出卧室,刚出去时眼泪就落在地上。   “混蛋,把我当讨债的了。”她靠在墙壁上骂道,内心非常苦涩。   她擦干泪水,补好妆,刚下楼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木师翰。他居然真的来了,他有出现的原因,可自己没有留下来的资格。   木师翰被堵在下一级台阶问:“你也是来找闵春树的,他不在家?   郝泽澍在上面俯视:“他生病,你改天再来吧。”   “在家就好。”木师翰想上去:“我问几句话,问完就走。”   郝泽澍不自量力地堵着去路,木师翰直接从她身边挤过去。   “你别上去。”郝泽澍往上赶,被木师翰甩下。   郝泽澍没钥匙,所以出来的时候没关门。木师翰轻易进去,在房间里喊:“闵春树,你出来。”   他跑去厕所,看没人又去客厅,到处转,郝泽澍捉不住他。   “你离开吧,他身体不舒服。”郝泽澍说。   卧室的门开了,闵春树走了出来,外表邋遢,直挺挺地一步步逼近,和木师翰对立对视。郝泽澍在他们周围不起眼。   “好久不见,成功人士。”闵春树打哈欠不在意地说。   “好久不见?韩初现在在哪儿?”木师翰不客气。   “她不让我告诉你。”闵春树努力装出胜利者的样子:“我和她在一起了,还要专门通知你吗?”   其实真相在场三个人都知道,郝泽澍真不可想可怜他。   风雪刮进来很冷,郝泽澍想去关窗,却无法离开,气氛很紧张,似乎一触即发。   ”那人呢?”木师翰朝房间里面喊:“韩初。”一声声仿佛这个房间里曾经有这个人存在。   “她出差了。”闵春树有点慌张。   “出差,她已经辞职了,还把房子退了,去躲你还是躲我。”木师翰咄咄逼人。   “这还用问,躲你这个缠人的大龄儿童,你不是有钱干脆给自己办幼儿园,不过韩初她可不想当你的学前老师。”闵春树讥讽着。   “你就一借口不至于这么努力吧。你不过是我的一个影子。我有事真的可怜你,模仿着我,永远不会是我。你对韩初最大的价值也只是个借口。为了你好,还是早日死心吧,不要终日幻想,忽略身边默默喜欢你的人,对一个不爱你的人痴情,只是痴呆。”木师翰暗示着。   郝泽澍借口躲开:“你们火气太大了,我去倒点水,都别吵了。”   厨房看到一堆脏杯子,她用冰冷的自来水清洗,把水龙头开大,不想听客厅两个大男人无聊的拌嘴,听起来尴尬又丢人。   来自闵春树的声音:“你这个人还是喜欢自说自话,难道你不觉得自己才是生活在幻想中的人吗?韩初给你的信,你不会看不懂吧。上面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说吧,这段台词你背了多久。”是木师翰的声音:“我没时间和你绕弯。如果你不知道就早点说,你大可以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争执得到荣誉感,可我没时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对韩初的一切都不了解。你根本不能保护韩初,只有我能。如果找不到她,她这一生都要毁了。如果你知道她在哪儿,就告诉我,不知道就滚远点。”   水龙头“嘎”地被关上,郝泽澍心怦怦直跳,幸好没人听见。   闵春树虽没听懂,表情却像犯了大罪。木师翰看他呆若木鸡的样子转身离开:“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客厅突然传来哐当的酒瓶子摔碎的声音。   闵春树怒斥道:“你走就走,干嘛摔我的东西。”   郝泽澍赶忙出去,只看到闵春树在摔自己杯子,要找茬。木师翰不搭理他,闵春树一脚踢中木师翰后背。   “到我这闹一场就想走,不要美事想得太美好。”闵春树扑上去,他们扭打在一起,打翻许多酒瓶,地面全是啤酒泡沫。然而闵春树颓废多天没吃饭没力气,被打得毫无还击之力。   “你们只吵嘴难道还不够吗。”郝泽澍上前拉架,踩着一地啤酒渣滓,被闵春树的手肘击中脸颊,径直朝往后倒。   她吓得不敢动,闭着眼发觉没有刺痛感,枕在一条手臂上。是闵春树的手臂,他及时伸手,胳膊垫在玻璃渣上,郝泽澍才没受到伤害。安顿好她,闵春树仍不放弃打架,非要赢,要让“敌人”跪地求饶。可木师翰抓着他的脖子一下子把他撂倒,先用膝盖顶了一脚,趁着他抱着腹部的时候,一拳击中他的脸颊。闵春树鼻子和嘴巴都是血,而且牙齿还掉了一颗,蹲在地上干呕。   木师翰擦着嘴角的血:“和我来之前想的一样,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那么弱,高中时候是,现在更是。只有我才能守护她。她躲我,是一时的,她躲你,是一辈子的。你注定只是她永远的朋友。”说完摔门而去。   闵春树蹲在地上,很痛的样子。郝泽澍慌忙纸巾帮他止血。风很大,郝泽澍又跑到阳台把窗户关上,这个房间才终于停下了风雪。   她听到闵春树在啜泣。   闵春树满嘴是血,跪在地上,双手用力砸地,泪流满面。整个人都崩溃了,嚎啕大哭:“我输了,我彻底输了。我把她当成信仰,她只当我是条借口。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对我,我的命都能给她,她为什么不愿意要。就算不喜欢我,请让我活在谎言中也好。”   郝泽澍抱着肩膀冷冷地看着,等到他哭完,淡淡地说:“没有她你不行吗。“   “我会死。”闵春树垂着脑袋。   郝泽澍一脸冷漠,将窗户推开:“去死吧,跳下去呀,去死啊!”   闵春树驼着背走到窗边,居然一只脚跨出去。郝泽澍咬着他的衣服把他拖下来,扇了一巴掌:“你个大傻逼。要你去死,你真有种就去了,你要死为什么不早点死,为什么不一生下就去死,非要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再死。”   “你个大傻逼,大蠢货,无耻不要脸,你这个大坏蛋。”郝泽澍拳头击打着闵春树的身体。她用胳膊挡住眼泪,哭嚎着:“我能不能选择不喜欢你。”   泪水很痛,脑袋要裂出缝了。   突然有人擦她眼泪。郝泽澍移开手臂,闵春树正捏着窗帘一角给她擦。她厌恶地打落他的手,继续哭着发脾气:“你这窗帘都多久没洗了,我有洁癖的。”   “对不起。”闵春树说。   “对不起什么?”郝泽澍抹干眼泪。   “我不知道。”   郝泽澍气得直跺脚:“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   “我知道肯定做错了,不然你不会哭。”   “所以你就道歉了,你就这么窝囊吗?你的大圣气概呢,都被狗吃了吗?”郝泽澍气不过。   “我觉得这样你就不哭了。女孩子一哭,我就没辙。对、对、对不起。”   “你是不是傻子。”听着他一系列思维荒唐的话语,郝泽澍的愤怒乱了节奏,竟气不起来了。   闵春树脸上的血都干了,靠墙坐着,惶恐地看着郝泽澍,倒真像个傻瓜。   郝泽澍又哭又笑,又很哀伤。她刚才算告白了,话已经说得不能再直白了,这个迟钝的傻瓜居然听不懂。别人看不见他的爱,他也看不见别人的爱,所以他活该被人伤,被人玩,都是他作的。   闵春树的温柔是危险有毒的,陷进去的人终生不还。   郝泽澍靠在闵春树身上,说:“别动,抱紧我,算是你对我的道歉。如果你觉得冷,把我当做韩初,这样你就抱着我是有温度的。”   雪夜无声。   闵春树的手环着她,不知怎么摆,闻到清幽的百合花香。   后来他们去了医院,因为闵春树胳膊嵌入不少玻璃渣。治疗结束从医院出来,已经接近午夜,雪月高悬半空,满世界鹅毛大雪随月光降落人间,像天神玩耍枕头的棉絮。地面只有他们二人和小动物的脚印。   郝泽澍看了看表,这个夜晚算是报废了。明天要睡觉,也报废了。明知道工作堆积如山,不知道为什么郝泽澍一见到闵春树把整个世界都忘了。   闵春树先前喝过酒,又因缝合伤口打了麻药,整个人都昏昏沉沉。郝泽澍牵着他往前走。   在车站等车,郝泽澍冻得流鼻涕了,打电话安排明日任务。闵春树突然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不远处,下来乘客。郝泽澍忙着说话,闵春树心急拽住她飞奔。   这是闵春树第二次牵起她的手,掌心的温热与记忆同温,她又一遍遍再想起那年的仲夏夜。   夏天夜晚庙会,路丛阴影中草虫惊鸣,长街挂满灯火,上山烧香的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彼时她还是个叫郝泽宇的买花姑娘,只是一个瘦黄干枯扎两根麻花辫的土气姑娘。她手中捏着几多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不敢说话,不会拉生意,一晚上没卖出几枝,倒是肚子饿得叫唤。路边摊煎烤鱿鱼的香味飘进嘴里,她见人多,羞于把随身带的一块干馒头当面吃掉。   迫于饥饿感,她必须要卖掉鲜花,最好能加点水分,卖高了,好买两串鱿鱼,自己吃一串,另一串留给家人。   所以,郝泽宇把手伸过头顶,透出人海,用稚嫩的声音在挤压的夹缝中吆喝:“有人要花吗,有人要买花吗?10元一枝,10元一枝。”   果然有了宣传,花卖出去三枝。郝泽宇把钱紧紧攥在手心,激动得害怕被小偷偷走。   “还有谁要买花,还有谁。”郝泽宇的叫喊更带劲。   “小孩,这话多少钱一枝。”   有人要买花,郝泽宇赶忙挤过人群找到了一个光头肥胖的男人,那人面容不善,但只要是买花的郝泽宇都有无限灿烂的笑容。   那人身旁浓妆艳抹的女人娇滴滴地说:“一枝怎么够。”   男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好好,两枝。小孩,这花多少钱。”   “10块。”郝泽宇听到可能有两枝的销售,兴奋得踮着脚尖,等着钱。   “太贵了,太贵了,花品相不好,我给你13来两枝。”男人伸手便抢来两朵花,然后把13元钱塞到郝泽宇的手中。   郝泽宇没买过玫瑰花,更没做过生意,这花是从其他小贩手中买到的,一枝9元钱。如果13元卖了两枝的话,也就是今晚的生意要亏本。她委屈极了,担心害怕,还是踮起脚尖费力地去夺那两朵花。可是她太瘦弱,哪是那个男人的对手,被一脚踹到墙边。   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多,看热闹的不少,但没人理睬她。她茫然无助,竟更加大胆地喊道:“这个人是小偷,是骗子,快快把他抓起来。”   没成想人群都纷纷散开,恼羞成怒的男人扬起毛手要扇打他。一个冲天而降的人稳稳地踩住猥琐男的肩膀,把他重重踩倒在地上,只能发出痛苦的□□声。   他是从屋子上跳下来的,逆着光,郝泽宇看不清他的长相,个头挺拔,但骨架明显可以看出与自己同龄。他侧过头看自己的时候,郝泽宇才发现他戴着齐天大圣的塑料面具。   郝泽宇坐靠在墙角,傻傻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英雄。   另一边传来骚乱和叫骂声,“齐天大圣”挠挠脑袋,看着后面,又望着她,叹口气,伸手拉起她,踏过猥琐男的后背,闯出路人惊奇的目光。   “跑,快点跑起来。”“齐天大圣”头不会地对她说,拉着她挤出人群。   郝泽宇累得喘不匀呼吸,扶着墙发抖。   穿着黑色T恤的“齐天大圣”张望四周对她说:“这里马上就不安全了,你赶快走吧。”他没做告别,没有一秒便如风似幻般地消失了。   然而,郝泽宇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四周全是路,她要怎么回去。而且钱也在纠纷中丢失,身上只有两片玫瑰花瓣沾着。   她蹲在地上呜呜地哭着,被汹涌人潮掩盖。四周有人在说话:   “刚才那个跟着他的是个女孩。”   “你看清楚了吗。”   “我看清楚了,他们刚才就在这里分手的。”   “他们有关系吗。”   “关系不重要,赶快把人给我抓出来,我搞不死他我。你们几个去找那个女孩,我们继续把他揪出来。”   郝泽宇一向机灵,本能令她紧张起来,沿着墙角往屋子后面的小道爬,躲在墙角,然而背后的杂乱的脚步声不止,她见到屋后有个小灌木丛,不顾疼痛地钻进去。   灌木丛的枝干戳着她全身,身体必须缩成一团。暴躁的脚步声从未远退,一声声如同踩在郝泽宇的心头,她恐惧胆怯,只能低声像念咒语般祈祷:“别找到我,别找到我,别找到我”   她心思很乱,见地面有些湿润,害怕一会儿没伞回家。   突然一双手突然伸出来,将她拉出来。被发现了,郝泽宇想奋力大叫,被死死捂着嘴。她被按在墙上,正面对的是戴着面具的人。   她见过这副面具,就是从而天降的“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卡住她的嘴,在环顾左右。漆黑的夜里郝泽宇只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直响。   “你傻不傻,我让你跑,你居然躲这里来了。现在你也被盯上了,怎么办,我可不管你。”他的声音青涩却坚毅。他把面具拽去侧脸,黑夜中露出同样坚毅英气的面庞。   黑暗中,郝泽宇看不清他的长相,只对那双愠怒的眼睛着迷,陷入其中感觉不到脚的存在,好像在漂浮。   “喂,我和你说话呢,”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有个板寸的男生指着他们高喊:“他们在这儿,快来。”   “靠!”“齐天大圣”一拳击倒那位少年,重新拽住她的手,又踏上逃亡的奔途。   背后传来大量的脚步声,郝泽宇从未跑得这么快,飞奔中,她仰头看到皎洁圆润的明月,月辉穿入他们奔入的黑暗森林,从树杈中投落光的碎片。   那年的夏月和此刻的冬月共同了时光,一样圆润、高洁。闵春树拉着她在雪地中奔跑,追赶汽车,一样的力度,一样的角度,那年她的少年穿越时光又回到了身边。她的围巾跑掉了,完全不想捡,就让它遗失在皑皑白雪。   “快点,再快点。”“齐天大圣”不回头,朝她喊道。   身上洒满月光星斑,天上突然大雨,雨水摔碎成瓣落得满脸潮湿,雨水溅得睁不开眼睛。他取下齐天大圣的面具,直接戴到郝泽宇的头上。   “快戴上,别让别人看到你的长相。”   雨水拍打面具发出簌簌的声音,那一瞬间她看清楚了他的长相,月辉中的他一瞬间的转头便是她心念的死结。   天之间的雪纷飞,他们踩着岁月的回忆,郝泽澍想起那日的记忆,一直不曾忘记。   叫打声越来越近,他们穿越森林小路,脚上泥泞,离人群灯光越来越近,在快到了的时候,郝泽宇被推了出去,隔几米就是灯火通明的大道。郝泽宇站在原地,看着“齐天大圣”戴着收回的面具朝着反向跑过去。她不敢走,怕他遭遇意外,但也怕那乌压压追来的棍子。   “还不快走。”他喊道,见郝泽澍不动,大骂:“快滚呀,八婆,想死找没人的地方。”   “齐天大圣”抄起路边的一根藤条冲去。郝泽宇转过身,没命地跑,奔到街区大叫:“杀人了,快救人。”   但是当大人赶去的时候,斗殴的早散了。大人们怪罪说她小小年纪骗人,也散了,只有郝泽澍等人都走了,才收拾地上碎了的齐天大圣的面具。   后来她一直没能见过那位英雄,直到高中过了新生入学大会,全班都已经坐在教室里面了,只有自己的座位是空的。   老师在开初次班会,突然有人拎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进入教室,不听训诫,看了眼座位,直接坐到空位置上,从垃圾袋里面掏出几根笔,扔在桌子上,然后就开始睡觉了。   是他,在聚集全班目光的同时,郝泽宇便已经发现了他,那双英气凛冽的黑色双眼。   直到他们成为同桌之前,过去的回忆都是略酸甜蜜的回忆,也是郝泽澍记忆人为中断的地方。   他们不听地奔跑,还是没能坐上冬夜的出租车。   在等下一班车的时候,郝泽澍望着那轮不变的苍月,一晃经年。这轮沉默不语的明月,不知道又圆缺了都少次。   原来这才是她的劫。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我是直接坐火车来到路荫市的,已经多月了,之前凌寒说过,这里是袁梦志愿的大学所在城市,她只是没来报道。   那列火车路过我的家乡时,能看到我离铁轨不远处的家。火车行驶中,我下不去,目送灯火通明的家从我面前消失了。我痛哭流涕,在自己的座位上靠着窗户小声哭。   车厢基本上都是男人,我总是时刻警惕行李,很紧张。为了省钱,我坐的是硬座。现在没有工作,不知道手头的钱能花多久。   我上车的时候,头顶上货栏全是满满的行李箱,必须站得更高才能把我的包放上去。其他乘客接过我行李,帮推上去。我坐在座位上内心很感动,紧张的情绪稍微放松。   可过段时间我感觉有人摸我的腰,一开始以为是有人不小心撞到的,因为座位上的人很多,他们正在打牌。后来感觉不对劲,是有人在摸我的腰,还顺着往上走。我后撤,那个人居然把满是老茧的手扯开我的衣服下摆,往里面伸进去。我慌忙站起来,想走,坐在外面的人横着腿拦住我的路。   他们一群人笑着看看我,笑声令我毛骨悚然。   我严肃地说:“让我出去。”   某一人掐了我大腿,调戏我说:“逃能去哪儿,这个车厢都是我们一路的兄弟,你叫出声都没人看你一眼。”   这样下作的话居然引起兴奋,他们哈哈大笑,还有人往我脸上喷烟,我恶心地想吐。   我警告他们:“你们这些臭流氓,我要报警了。”   “抱紧,快,谁先抱。”有个人做出拥抱的动作,朝我扑来。   我靠着窗户没有退路,用有笔记本的包甩到他脸上。   男人被我打得后退两步,朝地面吐口痰:“妈的,臭娘们,我兄弟刚才帮你一把,一句谢谢就够了?也太瞧不起我们了吧。亲一个算谢礼。你随便挑一个兄弟,这样大家都开心。”   又有人将水泼到我裤子上,然后狂笑。   我真的想吐了,参入不进他们恶心的游戏,非常害怕,幻想木师翰突然出现,救我像以前每一次解围。   然而这不可能。   因为这边发生的骚乱,引来其他乘客的目光,几名乘客帮我解围。我立刻冲到厕所,把门锁上。我虽然有座位,但不敢回去,站在厕所里熬时间,感觉人生糟糕透了。午夜大部分人睡了,我孤独地枕着火车地板,听一夜铁轨的声音,灯忽明忽暗。   那一夜,我在恐惧中度过漫长的时间。   第二天,火车来到冰冷刺骨的路荫市。这个城市温度很低,湿气重,空气中似乎结了冰,这些冰晶随呼吸进入肺,扎得我的血管痛。风也很大,时常有阵阵潮湿的小雨,于是这座城市更加阴冷。   我打开这个城市的地图,有一万多平方公里,到处都是人,都不是我想找的人。我在一群撑伞的人中穿梭,浑身湿漉漉来到路荫大学。   我过去休过学,有过办手续调档案的经历。而我当时休学的目的就去中国各个地方寻找袁梦,可惜没有结果。我去了武汉、长春、西藏、新疆,漫无目的地找,最后去了北京,在这全国都来寻梦的都市里,我是来寻人的。为了延长找人时间,我在北京打零工很苦,整整一个月都没能找到任何线索,在休学一年间又跑了好几个城市,仍一无所获。   因为有过办理学籍的经历,所以我首先便来到档案室。在那里,我查出袁梦的系班级。我找到袁梦当时的指导员,对袁梦这个人她不清楚。   和凌寒说的一样,袁梦连学校大门都没进。我以前想的是,袁梦可能来到学校,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比如校园欺凌之类的事情,最后导致退学。看来现在不是这个原因,我想复杂了,可她放弃的原因是什么,这里是她爸爸工作的地方,也是她奋斗三年的结果,没道理放弃。   不过她应该还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我在这里住了下来。   夜晚冬雨阵阵,我听到淅沥沥的下雨声,一声惊雷把我吵醒,我靠在墙边,听了一晚上的愁雨,无法入眠。   红梅树的繁枝刺入三楼的窗子,风雨摇曳枝叶划着玻璃,雨水断碎橘红色的路灯光,像降落人间的流星,打落一簇簇血红梅。满地的花瓣飘荡在路边细细水流,汇成绝艳的花溪,在无人理睬的黑夜里沉浮。   这雨绵绵不绝令我忧愁,担心张贴在大街小巷的电线杆的告示,被冲刷掉。果不其然,雨后长满青苔的墙壁上的告示湿透烂掉了。   告示上的袁梦更模糊了。我有想过弄相片,但是贴上去容易被人撕掉,于是只能依旧彩打。   我去过市中心的繁华地段发传单,发多少,垃圾桶就有多少,我拾起来继续发,身心俱疲。   虽说一直在寻找袁梦,可我常常迷茫。我常觉得不是真正为了赎罪,才去寻找袁梦,而是仅仅为了安心。在遇到木师翰之后,我觉得获得了新生,变得更贪婪,想和他在一起,想洗白自己。可是抱着不纯目的的我即便找到她,有资格得到原谅吗,恐怕我还是会无法心安。 恐怕得不到原谅才是正常的吧,就连我都一直厌恶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为了生计,我做了一名午夜女司机,在整个城市都安眠的夜晚中穿梭。我听午夜广播,有我投的寻人信息播放。我害怕一瞬间错过来自袁梦的回复。可我等了很久很久,感觉等了一辈子,始终没有袁梦这个人的消息。她应该在这所城市啊,为什么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根本不存在。   也并非一丝信息都没有,有人在城市论坛中联络我,愿意提供帮助。我当时高兴快飞起来,后来通过电话,得知是位记者。我立刻挂断了电话。记者喜欢发酵事件,经过社会发酵,事件本身早已变质,而且他们会突出矛盾吸睛。我的过去很特殊有代表性必然会得到社会的关注,我无惧于成为批评的对象,只是我不想爸妈被牵涉进去。而且,这个记者所属的城市报纸没影响力,如果我这么久的登报寻找信息都没能得到回应,从他那里又能获得多少呢。   也许是我误会他了,又打电话道歉解释。对方很客气,表示不介意,问了我几个引导性的问题,我朝他再次道歉后直接挂了。   有时,我为自己委屈。虽然我是私藏袁梦的信,可我对自己的惩罚未免太严重了。然而,我又无法释然,内心总一直在煎熬。与其背负沉重一辈子,还不如当个坦白的忏悔者。   时间很快,我在路荫市以过客的身份,从冬天过到次年秋天。   冬寒、绵雨、酷暑之后,便到了万物萧瑟的秋天,站在秋天的尾巴上看这一年将尽,还是很感伤。时间浪费了,青春浪费了,再回不来,不是大雁南飞遇春还能还归。万物守恒,时间却去了哪儿。   一筹莫展中,我在雨雪冬天中迎来新年。大年三十那天,我给父母打了电话,听筒里鞭炮的背景音很响。   “妈妈,新年好,我今年回不来了。”   “你去年也是这样说的。你爸爸呀,又做了一桌子菜,和去年一样等你回来,我们又要吃好多天的剩菜了,要不要给给你寄点。”   听妈妈说的话,我心头酸酸的:“快递过年不上班。”   “哎,你等等,你爸爸要说话,我把电话给他了。”   “别”我呼吸急促,仿佛又看到令我恐惧的爸爸失落的目光。还没挂断电话,爸爸多年未闻的声音传出来:   “孩子,吃饭了吗?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鱼,你妈妈吃了说好吃,回家来,爸爸烧给你吃。”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捂着电话泣不成声:“爸爸,对不起,我明年一定回家。”我又说谎了。   “嗯,说好了,爸爸妈妈都等着你。”   年三十,我看着半空升起不眠的烟花,流了一晚上的眼泪。   其实不止在路荫市,我早就已经往全国很多城市的报纸发了寻人启事。袁梦的名字常见,寻到的人不少,可符合的人一个没有。我去了不少城市,最后都只能回到这个孤冷潮湿的环境。每一次出去,我知道结果基本都是无疾而终,可希望落空还要去。我在其他城市苦寻无果,反而对那个潮湿的城市很想念,仿佛那是我的避风港。可是那个城市风很大,有绵绵不绝的雨水,还有整夜呼啸的狂风。然而在这狂风中心,我似乎可以不会打扰地生活。   由于偏见,我拒绝不少记者。这个城市信号不好,通话都有沙沙的杂音,倒不用担心声音被认出。但是我是个女生,往往容易被好事者玩弄,为了保证我自己的安全,我会用手机软件将自己变音。   曾经有人玩真心话大冒险,骗我说袁梦在包厢。我没接路边的客人,赶去那家KTV,包厢音乐嘈杂,酒臭重。他们在里面过生日,很多人面相不善嬉笑着,递给我一块蛋糕,道歉说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看到电线杆上的广告,就赌谁输了,去打电话当骗子。   我端着那叠蛋糕,扔进垃圾桶,重新回到出租车。我早已不会生气了,只是觉得心累,那一晚我是在车子里睡的。   为了避免打扰,我每次都调成男性声音。正应了我的想法,很多男人听到了我的声音就立刻挂断了电话,他们会在电话里骂:“操,他妈的,居然是个男人。”   还有不少电话是小孩的恶作剧,真正有意义的没有。   经过那次后,再有电话通知。我会把人约在一个比较好见面的咖啡厅一楼,坐在车内从旁边经过,是否有诚意我能即时判断。   只有一例真正应约的情况,当时电话中那人态度很诚恳,说真的会把袁梦带过去。第二天,我开车从旁边经过,预定的座位真的有人,可只有他一人,便离开了。   那人后来又打开电话,问为什么不来。   我说你骗了我就挂断电话了。   再后来,我接到了一个女生的电话。她告诉我,她就是我要找的袁梦。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木师翰六神无主地又喝闷酒,麦屿市今年的秋雨漫长愁人,喝得醉醺醺。木诗涵过来把他的酒杯拿走。木师翰粗鲁地推开木诗涵,让他滚蛋。木诗涵没理睬,直接喝光哥哥的酒,只留一个空瓶子。   “你这几个月酒量见长。”木诗涵打嗝。   “去给我买几瓶新的回来。”木师翰晕得站起来又跌回座椅。   “你就这样活着,几个月前你还是积极的,找人失败几次,就成这德行了。”木诗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又不是没上班,用不着你多管。我在晚上找罪受,碍着谁了。”   “你还知道自己在找罪受?”木诗涵嘲讽他。   “酒能让我舒服点。我找不到她,这胸口啊,整日整日地疼。”木师翰要起身,被木诗涵按回去。   “你呀,现在真是窝囊。”木诗涵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相片,拍摄的是一张寻人启事,寻找的主人公是袁梦。   木师翰握着手机激动得颤抖,两眼放光,抓着木诗涵问,激动得破音。   “她在哪儿,我要立刻见她。”木师翰马上穿好衣服,左右踱步,兴奋得拿起手机要拨打寻人启事上的号码,手指不听使唤,哆嗦着按不了键,止不住地笑,像个傻子。   木诗涵把手机夺过来:“你怎么一点心眼都没有,你给她打电话只会令她警戒,又把她吓走,然后她可能会去其他的城市,找她更困难了。”   “对,对,你说的都对。”木师翰灰心丧气地坐在沙发上,委屈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她。”   “真是红颜祸水。我看你算是废了。如果不是看你要死不活的样子,我根本不想帮你。如果韩初去找袁梦,肯定会留下些线索,我就托了几个同学在大城市帮我保存连续几个月的报纸,帮我留意关于袁梦的信息。我本来没有报太大的希望,但是居然真的有。我以为韩初当时向我道歉说去找袁梦,只是她开脱的理由。我现在对她居然有歉意了,太荒唐。北京、上海、深圳等地,陆陆续续寄来的报纸都有寻人信息,于是我扩大范围至其他二三线城市,也能发现一些报纸,甚至是电台都有关于寻找袁梦的,而且留的都是一个电话号码。我真没想到她有这么强毅力,比我还强,我那年夏天如果有她一半的努力,可能就不会今天的结果。”木诗涵叹气。   木师翰说:“我不听你说了,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儿?”木诗涵呵斥他哥哥:“给我坐好了,我还没邀功呢,我可是忙碌半年,才找到位于路荫市的电话号码。“木诗涵停顿后接着说:“就是袁梦线索断了的地方。”   “我一秒都等不住了,她可能没钱了,吃了很多苦。我要去保护她。”木师翰站起来夺门而出。   “我说半天,你就只想到这个。”木诗涵突然意识到他不能酒驾,于是立刻追下楼。   木师翰一路在抱怨,可不可以更快点。木诗涵反而速度降低,毫不理会哥哥的抗议,停在路边接了个人。   木师翰很厌烦:“为什么还带人?”   木诗涵极不耐烦:“你简直蠢出新时代。有了她的电话又能怎么样,她认识你的声音,就算你去了那个城市,她不愿意出来,你总不能挨家挨户地问吧。实话说你的存在对找到韩初根本没有意义。她藏得这么深,自然很警觉,只有通过不熟悉的人才能钓出她。”   他们自驾赶去阴沉的路荫市,停在城市入口。坐在后面的人叫章明,在前面两人注视的目光中开始打电话。他是公司员工,被盯着仿佛在进行间谍任务。期间木师翰每秒都烦躁不安,喘粗气,被木诗涵突然捂住嘴,电话通了   “喂,你好。”怎么是男人的声音,清秀的声音中透露畏畏缩缩:“请问你找谁?”他有些警惕。   车里的人都很诧异。   “不好意思,打错了。”章明把电话挂断了。   “你能不能仔细点,别浪费感情。”木师翰唠叨着,吓得章明忙着道歉。   他审查刚才拨通的号码,就是韩初的号码,和其他报纸广告页上的一样。   三个大男人在车内面面相觑,从车外看很像密谋的案犯。   章明重新拨通开免提,还是那个男声。   木诗涵做出手势,让章明继续。   章明开始对话:“您好,是明末小姐,还是先生”寻找袁梦的寻人启事留的联系人是明末,没标注性别。   “是我是。”   “您是不是要找一位叫袁梦的同学,我看过您寻人的相片,应该就是我的熟人。刚好我到这里出差,她明天也出差到这里,便联系您。”   “刚才挂断电话是因为手机没电吗? ”男声在询问,在质疑。   章明反应及时:“我拨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以为按错了,怕尴尬道歉后立刻挂断了。刚才又检查一遍才发现没拨错,对不起我这个人多疑。”   男声话里有话:“您心肠真好,旅途劳累,您出差还不忘帮助我,真不是一般人。”   章明听出了质疑,把话直接挑明,解释说:“我不是骗子,您千万不要把我当骗子。我是真的有线索,正巧出差。天下很多荒唐的巧合有时候是真的。”   木师翰对弟弟小声说:“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选中他了。”   章明说中对方的心声,看似打松疑虑。电话那头沉默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方持续沉默,急坏了车内临时三人组。如果这次失败了,那么之后打电话肯定只会失败,机会只有一次。他们三人像在接受审判一样,等着最后的结局。   着急的木师翰不择言说:“已经通知袁梦了,她正坐火车来,明天就能到,我可以带她来见你。”木诗涵捂住他的嘴巴,这些话从木师翰口中出,在木诗涵手心灭。   电话另一头似乎想挂断,木诗涵一脸无奈地看着木师翰。   最后对方还是说话了,约好见面的地点。那一瞬间,木师翰想拜谢天地。他的面色很快变得糟糕,打开车门下去。   木诗涵也跟出来:“哎呀,说这醋味真大。”   木师翰捏紧拳头:“他到底是谁,他和袁梦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说话挺娘娘腔的,你别担心了。和你没法比。”木诗涵安慰他。   次日,木师翰两人守在咖啡厅深处座位,而章明就坐在靠近玻璃窗附近的位置。木师翰死死盯着门,有女顾客和他对视后不敢进来。木师翰担心代替韩初出现的是个男人,也许真的会控制不住掰开他的嘴问韩初在哪儿。   木诗涵看出他顾虑:“她在外面也许被骗过,所以要别人帮忙代接,应该是为了保证自身安全。”木诗涵说违心的话,只是希望木师翰可以现在放松情绪。不过他觉得那个男生可能就是韩初的新男友,不然人家凭什么白白帮助她。木诗涵始对韩初的影响仍没大改变,仍坚信她是个善于利用男人的狡猾女人,不过她似乎也吃了很多苦,对她的心也软了,不过还是期待是个男人出现,也好迫使哥哥主动放弃。   结果所有预想都失败,他们被放了鸽子。   他们联系明末,被骂不守信用,都是骗子。电话随即挂断。   明末先生没出现,他是怎么发现他们空手套白狼的。   木师翰想去对面的住宅楼,一户户敲门,认定明末是住在直对咖啡厅的住户,这个咖啡厅是他选的,从对面观察很容易得出结论。   木师翰一个人冲出去的时候,另外两个都停在原地。木师翰问:“有什么问题吗?”   木诗涵反讽:“你脑子变傻了,只听了他的声音,他长什么样你知道吗。”   “这个我可以解决。”章明很聪明,通话时便把那人的声音录了下来。   他们拿声音样本,识别对面楼层每一户,尴尬地解释原因,强求人家说话。效果自然很差,大多人都把他们当做神经病赶走。木师翰甚至希望每间住户能够通融,让全家都出来,像审查那样,识别每一户。三楼有位男住户对不速之客有敌意,不让他们进屋,可木师翰总觉得里面藏着韩初,想冲进去,还朝里面大喊韩初的姓名。   那男人一拳打过去,木师翰撤身躲闪,倒是把章明打了个熊猫眼。   最后结果令人沮丧。木师翰向章明道歉。章明顶着熊猫眼,疼得只吸冷气:“小意思。”   木师翰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愿放弃,一拍脑袋,兴奋地说她可能只是混在人群里就能看清咖啡厅的情况,根本不用想太复杂。他兴奋于找到了答案,很快又冷静下来。知道原因毫无意义,人太多了,根本不可能留下线索。   “智商终于上线了。好了,你答应我的,如果今天找不到人,”木诗涵喝了口茶郑重地说:“你就要跟我回去,公司还有一堆审批文件。”   木诗涵载人回去,一路上木师翰不说话,看着窗外想事情。他明显不想离开路荫市,打开窗户装作吹风,趁不注意将钱包扔出窗外。   他装作焦急摸着身体,叫嚷着:“快掉头,我钱包落在那间咖啡厅。快点,里面有重要文件。”   木诗涵只能埋怨一路,无奈地开车回去。   因为咖啡厅内没有摄像头,木师翰打了110,说明钱包的重要性,认定被扒,执意调去路灯监控摄像头。他们来到警局,反复看上午的路段视屏,看花了眼,满眼飞虫,发现一辆出租车行踪诡异,一小时内,反复停在这间店的路边,也不载客不下客,每隔十多分钟出现。   木师翰记住了这个出租车的号码。   木诗涵灵机一动,突然把木师翰的眼睛绑住:“你试着想想韩初以前说话的方式,再听听这段录音,看两个人的发音方式、说话语调是否有相近的地方。”他播放录音,直到播放完毕,木师翰一直沉默。   “不相近?”木诗涵有些可惜。   “不是,是。”木师翰激动得大喘气:“是,是她。她说话的嗓音中有鼻音,很软糯,听起来很甜。”   “我听得像鸟叫,你居然还能听出美感。”木诗涵抠耳朵:“我就知道,她用了变音器。”   见木师翰满脸疑惑,木诗涵调出手机软件演示。   “你是真正的天才。”木师翰夸奖他,问他怎么想到的。   木诗涵不好意思,犹豫着:“小时候,你家里的骚扰电话,都是我用变音器调出来,在公共电话亭骂你的。”   木诗涵建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不是想找袁梦吗,那就造出一个袁梦出来。”他把哥哥声音调成女性,用新号码拨通电话。   “您好,请问您找哪位。”“明末先生“问。   木师翰说:“我是袁梦,是你在找我吗?”   “明末”惊讶得说不出话。木师翰趁机说:“请问你是哪位,这么大规模地找我,为什么。我刚到这里,因为一些事耽误了时间,听同事说,你今天没来。”   木诗涵做出指示,关闭变音器,由章明解释说明。   “你看我没骗你,如果是假的话,我干什么一遍遍找你,想你肯定有特别重要的事。”   “你真的是袁梦吗?”男声变柔软,短暂啜泣后,居然嚎啕大哭,共振得听筒滋滋叫着杂音。   “先别哭,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木师翰心里不是滋味,眼圈红了,他说话时没开变声器。   对方哭得呼吸抽搐,没力气说话,没听出他的声音。   “我们在海岩大街的米字店见,好吗?   对面拼命才挤出一个嗯字。   木诗涵把夺过手机挂断:“够了,言多必失。”   木师翰走到警察大院,一个人对着老树发泄心情,捂着胸口慢慢蹲下去,迟迟站不起身。木诗涵听到了韩初的哭声,心里不是滋味。哥哥太苦痛,他感同身受被折磨,心里有不甘,对韩初仍有怨念,可是是时候放下了。韩初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毒,谁还能没做过坏事,只是韩初太倒霉,所有人都很倒霉,都可怜不容易。   木诗涵感觉一瞬间全都放下了。   又熬了一天,离约定时间越来越近,街道外面的人山人海越来越多。其实选择这个店,主要是因为那条街,那条街每天都人山人海,想逃也不容易。   木师翰沉不住气,不断看表。他们这次坐在靠内不易被观察的位置,而章明则站在对面的天台上面,不断拍摄靠近商店的女性。   我顶着通红的眼睛,穿过人群推开门,第一眼看到木师翰,一瞬间大脑混乱,感觉被骗了,拼命找躲藏的地方。   已经快要一年没见过木师翰,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终究还是没能骗过他。我面对他太羞愧,欺骗过他太多次,以至于不敢正视他。而他仍追着我无论天涯海角,可却令我更为羞愧。   我飞快推开玻璃门,瞬间逃入人流汹涌的地方。   木师翰冲出来,呼喊我的名字,在人流里挤来挤去,伸手碰不到我。他身材高大,没空挤过来,被别人呵斥着。而我随着人流轻易拉大我们的距离。   木师翰在后面高声呼喊我的名字,我不敢回头,无数次走上逃跑的道路。   我听见他呼喊的声音有哭腔。   “我会找到你,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一定会找到你。哪怕你藏到天上,哪怕你藏到土里。”   求求你放弃我。   我尽量拉大空间的距离。我相信时间可以平复一切,爱总有时效,只要过期了,他肯定会把我像垃圾一样扔掉忘记。只要我对他伤害够深,他会讨厌我。这正是我想要的。   可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对我的喜欢,只会给他带来伤害。   我是个逃犯,又失去了庇护地,实在没有逗留的地方了,决定回家。我决定结婚,找个人嫁了,就能彻底断了木师翰的念想。   这一次,所有不该开始的错误都会有正确的结局。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我回家的时是正月十五,这天是大部分中国人离家再远行的日子。可偏偏这天整条街电路坏了,整栋楼都蒙在黑夜中。   不过就算闭着眼,我仍然能找回家,家门上有新帖的春联,不知爸爸的毛笔字是否比往年更好。我没通知他们回家的信息,没有钥匙,迟迟不好意思敲门。这么久没回家,理由再充足都不是不回家尽孝的借口,更何况爸妈早知道我在说谎,只是爱我从不戳破。   我太饿了,才敲门。门开了,居然是爸爸开门。他端着蜡烛,昏暗的光圈照亮额头皱纹。现在是晚上,正是爸爸晚班的时刻,怎么会在家。   我吃惊得说不出话,爸爸也很吃惊,倒吸冷气熄灭蜡烛。一切重归黑暗。我和爸爸已经很多年没四目对视过,重回黑暗并不感觉轻松。爸爸正和我面对面,互相看不清。   “外面冷,快进来,怎么还不打电话通知一声,是不是钱不够花了。”爸爸摸到我的箱子,碰到我的手,我迅速抽开。他没说话搬箱子,我像个守规矩的客人。   屋里烟味很大。   “爸,你又吸烟,小心妈妈回家又唠叨你。”我打开窗户,迎面一阵风把爸爸放在桌面的蜡烛又吹灭了。   我摸黑点燃蜡烛,菜已在桌上摆好,而爸爸背着身。   “你好久没叫爸爸了,我有些不习惯。”爸爸笑了,受伤的手指端碟子不稳当,菜汁洒了一手。   “赶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今天先凑合,明天做你爱吃的红烧鱼。”   我埋头猛吃,感觉稀饭有点咸。   “好吃吗?”爸爸问。   “对不起。”我满怀歉意地说。   “不好吃吗?”爸爸很紧张,尝了尝:“不太难吃啊。”   爸爸畏畏缩缩的关怀让我感觉很心酸,我内心不断地忏悔,不敢抬头,泪水全掉落碗内:“爸爸,对不起,我辜负你的期望。真的对不起。”   “哎呦,你这孩子说什么呢。爸爸才要道歉。”爸爸弯曲变形的手指摸着我的脸颊,他说:“不疼了吧,小时候爸爸不该在外面打你,想道歉又感觉晚了,不过你能原谅爸爸吗,别恨我。”   眼泪决堤,我再憋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我奔去爸爸的怀抱,碗筷被我带落,,哭嚎得很大声。   再没有比爸爸怀抱更温暖安全的地方了。   爸爸摸着我的头:“对不起呀,是爸爸令你很辛苦了。如果有些话说开了,就没心结了。可爸爸不好意思,也会羞耻。想在你面前当一个既有威望又慈祥的爸爸,可我一个都没做到。对不起没能给你足够的保护。但你长大了,永远都是爸爸的骄傲。”   我知道他也哭了,能感到头顶的泪水。我听到他说的话,胃里的坚冰融化了,身体温暖。   “唉!第一次碰你的手是你刚初生,就比我手掌大一点,好像你是一夜长大的。”   我止不住泪水,只听爸爸讲:“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你,你是在找什么吧。有些事、有些人不用刻意找,等得到是幸运,等不到是命。”   安慰的话都没听入耳,泪眼朦胧的我头脑昏沉沉,想起遗忘的记忆。   小时候我读过格列夫游记,觉得爸爸就是巨人国的人民,每次看他要伸长脖子,很辛苦,也因安稳幸福着。还记得,每个傍晚我搬个小板凳坐在楼下,等待爸爸下班,看到人影就不顾及扑过去,然后被爸爸举过头顶,似乎有翅膀会飞。我说要上太阳,要他快点长个,把我举到太阳上,我能照耀全世界,成令灰姑娘在冬天不会寒冷的神。下了很久决心才放弃甜甜的牛奶给爸爸让他长个。爸爸骗我说,他被下了魔咒,只有我喝牛奶他才能长个。只有我好好成长,他才能好好地活着,不会死去。   爸爸有老茧笨拙的手牵着我走过油麦田,走过春夏秋冬,路过很远的风景。   而这些我居然都遗落了。   爸爸和别人换班,所以时间调整到后半夜,才离开家出工去。妈妈刚好回家。我躺在床上发呆,见妈妈进来,家立刻变得轻松舒适。   她一回家,电力便恢复了。我的眼睛红肿,妈妈拿毛巾擦拭我的脸,不问我哭泣的原因。她躺在我床上,和我聊街坊,拿出相片册给我看,里面有很多没见过的旧照片,有爸爸在咖啡厅里弹钢琴的相片,有爸爸在交响乐团对镜头笑的的,而最多都相片都是爸爸拍摄的我。   我翻阅着被记录永恒瞬间的相片,不受时空限制,感受着流转过的时间。妈妈见我看的入神,摸了摸我的头,便去厨房准备简单食物为我接风。   不知不觉翻完相册,我没立刻合上,抚摸封底内侧柔软的红绒布,边复习看过的画面。这个相册封皮边缘有一张相册折出来的角漏出来。这相册是妈妈保管的,我纳闷她怎么会藏一张相片,便拆掉封皮,看到一张挂在硬壳封底的相片。   那个相片很模糊,能依稀看出是我摔到在草坪上,可我完全没有记忆,觉得这张相片是垃圾,便拿着去厨房问妈妈。   “这个相片,你有印象吗,没有的话,我就扔掉了。”我捏着一角问。   妈妈很吃惊,赶忙夺过去,藏在围裙兜里:“你这孩子怎么乱翻东西,快去一边待着,别耽误我的事。”   我看出妈妈的异常,越发觉得相片可疑。我问她:“妈妈,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锅里的汤正咕嘟咕嘟,妈妈拿着抹布不看我到处乱擦。   “哪有什么事,你这孩子疑心太重了。”   我抓住她的胳膊,强迫她看着我:“你不擅长撒谎,所以告诉我吧,关于这张相片的一切。我已经大了,如果是关于我的,我有权利知道,如果不关我的事,那就算了。”   妈妈背对我,叹口气放下抹布:“你爸爸从不让我告诉你,怕你听到伤心。可他真的是个好爸爸,他真的很爱你。那你牵着妈妈的手,好好听。”   妈妈又叹口气,擦擦眼角的泪水,拿出那张相片:“哎,要是一切能重来就好了。要不是那个小男孩没有骑着四轮车冲向你过来,你爸爸现在手指也不会骨折失去演奏能力。”   我觉得不对劲,爸爸的手指是在工厂受伤所致。   妈妈看出我的疑问,告诉我真相—爸爸是保护我受伤的,我所知道的是他们的谎言。当时我在草坪上玩,而爸爸在不远处拍摄我,我跌倒了,而突然有个小男孩骑着小车向我冲来。爸爸全力冲过去,抱住我翻滚,但手指着力点不对,而且速度太快,右手的中间三根手指全折断,翻过去,左手的小指也受到了伤害,完全不能再复原。   我吃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感觉世界仿佛是个谎言。我曾经对爸爸有过的怨言,现在都反过来埋怨我自己,糟糕透顶。   妈妈抱着我:“孩子,别难过,不是你的错。我说这些不是想你难过,只是希望你能更多理解你爸爸,关系更近点。”   我不停地哭,一直只在说一句话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说:“没关系,没关系。”   我们母女抱头痛哭。哭累后躺在床上聊天,我挽着妈妈的肩膀,听她说着细碎的事情。   妈妈劝我:“孩子你一定要有属于自己的家。不逼你,但你不要放弃。我和你爸爸不了解你,你也不跟我们说心底的话。你的不开心,爸爸妈妈能感觉到,很担心你的身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好好活着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了。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你是我们的一切。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   妈妈关心的话提醒我,回来的目的。   “妈,你帮我张罗吧,我想在麦屿市成家。”   妈妈听到后很兴奋,当我面直接打给黄阿姨说,把之前看中的都约出来看看情况。   我又无语又好笑,她到底谋划了多久,嘴巴说一套,背后做一套。   我想起一件事:“妈妈,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不在家。”   妈妈迅速理解意思变得愤怒:“是不是两个小子欺负你了,要不要妈妈帮你出面。我以前可是学校的问题人物,制服男生最有本事,尤其是令人讨厌的。”   “哎妈,不是,其实是我的原因。你别问太多,帮我拒绝就是了。”我很尴尬。   妈妈拉着我的手啧啧称奇:“欧呦,我女儿有能耐了,看来妈妈小瞧了你了。”   我对她的赞美很无语:“你不要乱想。”   “放心,你妈我一定帮你找个更好的。不过可不准不声不响跑了,你妈我头发都白了不少,没多少年活头。”   我抚摸妈妈的头发:“对不起。”   “呦,你突然有良心,妈妈不习惯。对了最近听说咱小区有人用迷魂香骗钱,闻闻就被迷晕。现在什么都不安全,以后买油也要小心点,不能买转基因的,吃了之后都不能怀孕呢,真吓人。”   我真的无力吐槽:“妈妈你少看点朋友圈转载的新闻好吗?”我给她科普很多知识,只得到一句回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在亲属的牵线下,我真的去相亲了。我莫名地紧张,像接受审查似的。   男方先来的,微胖,脸圆圆的,看起来挺可爱。我能看出来他似乎挺紧张的,左顾右盼不看我,他的头上有一嘬发胶没有涂匀。看到他紧张,我突然感觉不太紧张了。   我们有话没话地聊天,相互很尴尬。我们没有任何共同点,应该在约会前填写喜好100问,按题交流也能打发一顿饭餐。我很讨厌尴尬,尽量避免一切尴尬的应酬,可现在立刻走掉是没礼貌的,还很伤人的。他努力在找话题,考虑我的心情,先介绍自己的工作,讲工作中的轻微困扰,询问我的建议。   他的问题很浅,并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案,只是用来打破尴尬的氛围,有话说总是好的。我原恐惧他会首先问我的职业和收入,没有问我婚史,不然我真的会犯尴尬癌。   他不紧张了,我却紧张了。他很优秀,很多话题能深入聊,超出我的识别范围。他挺聪明的,增加自己说话的内容,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发呆。   “他是做家装生意的,人胖点,可是五官不错,以后生的孩子肯定是个大胖小子。你不小了,要知道咱们女人的子宫是很娇贵,过了黄金年代咱们女人就不行了。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找个不错的男人,有个依靠才是女人真正的人生。不要总觉得后面还有更好的,要抓住错过了,后面的可能更差。”   亲戚劝说的话此刻不断作响,我想嫁给他也许不错。   吃完饭,我们沿着后街闲逛,正巧今日庙会,沿街两旁挂满镂空红灯笼。有很多人聚在前面,围成团放飞孔明灯。沿途小贩在翻炒美食,发出油滋滋声,复合香气环绕整条热闹长街。   人很多,我想离开,但他似乎玩心浓,于是我陪着他打气球。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可以共同生活下去。   我们往前走,手臂突然被人扯住了。我回头看,居然又看到了木师翰。   木师翰居然又找到了我,从哪蹦出来的。我没通知过任何人我的行踪,可他为什么能每一次都找得到我。   他扯着我穿梭人海,而相亲的男士想在后面拉着我,挤不过拥挤的人群和抱怨的声音。   木师翰逆着人流,拽着我走到一棵绿光照耀的树前,瞪着我,把我的背按在树上:“我说的吧,要找你,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你。”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痴呆地望着他半张被翠绿色挑染的面庞。   “因为我爱你,这辈子只愿意在你身上浪费时间,每一秒都心甘情愿。如果你还喜欢我,就别在替我做出选择,放弃我。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舍得我受伤。”木师翰低吼着,双眼冒着愤怒。   相亲的男士赶来,从远处叫嚷一路。木师翰比他高很多,表情阴郁,盯着我说:“她欠我弟一条命,你要帮不了她就赶快滚。”木师翰捏着拳头,准备随时攻击。   “见到你很高兴,你们慢聊。”他一转眼便跑开。   “你还敢去相亲,就这么厌恶我,我这张脸不丑,你怎么就是看不顺眼呢。”木师翰快气炸了。   我想他应该知道一切了:“我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为了让我收到结婚请柬,给你包个大红包是吗。”   他声音很大,路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我觉得丢脸:“你别拉我了,你再拉我,我就叫人了。”   木师翰蛮不讲理:“你敢叫,我就敢现在吻你。”他把我蛮横地拽去一个小巷子。巷子很窄,他压着我,呼吸声清楚,我能听到他的心跳。   他沉默不语,狂热的眼睛有危险。突然他低头吻着我,有薄荷的味道。   地球仿佛停止转动,时间静止了,万籁俱寂。   唇分后,他的眼神又变得温柔。他说:“我现在单方面宣布,我是你的丈夫,你没有解除的权利。我幸福,只有你能给我。”   他在小巷里静静抱着我。他的背好大好宽好安全,衣服上有些许烟草的味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枕在他肩头,心软化了。   木师翰犹豫地说:“是灵感吧。”   “灵感”?这个回答太敷衍了。   口袋里手机在震动,是妈妈的电话。木师翰看到后表情不自然,抠着脸颊。   我接通后,妈妈小声问,似乎忌讳什么:“还在相亲吗?”   我用手围着话筒,同样小声应答:“已经结束了。”之前怕木师翰又找上门,为了让妈妈帮我拒绝,说过木师翰不少坏话,怕这一刻暴露。   妈妈小声说:“你去个人少的地方。”   我很纳闷:“现在这里人不多。”   “你个丫头片子”妈妈声音尖锐,没给我反应时间:“我去找你,你麻烦大了。”   小巷子里充斥妈妈愤怒的声音,我即使不知道原因也感觉完蛋了。我要赶快躲起来,刚跑出小巷看到她从街道的另一边过来了,拎着包怒气冲冲。   完了完了,我心里一直想。怕被发现,我躲在刚才那棵树后面,对木师翰说:“快,快堵在我面前,别让人发现我。”   木师翰把我抱在怀里,像棉被一样裹着我。   “我们装成情侣。”他嘿嘿地笑,阴谋得逞的样子。   我从他身子侧边看到妈妈从远走来,没发现我逐渐走远,停下来掏出手机放在耳边。   于是,我的手机大响。   妈妈转过身看到我,居然从包里面抽出一根擀面杖,朝我冲过来。我不记得究竟干了什么恶劣的事情,难道刚才相亲的男人打了小报告。可木师翰突然躲藏在我身后,妈妈冲上去朝他的背狠狠地打了几棒子:“你个臭小子,敢糟蹋我女儿。”   我阻挡妈妈,被她骂道:“你个不争气的,气死我算了。”她摸着我的肚子:“这大晚上多冷,怎么不好好穿衣服呢。”   妈妈咬牙切齿对木师翰说:“你要怎么负责。”   负责?负责什么?我完全搞不清状况时,木师翰突然单膝跪地,迎上我的目光。   斑斓长灯,绵延而来,点亮五里。   月光如柱,人影婆娑,沿途喧嚣中,木师翰居然向我求婚了。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从口袋掏出个打开的婚戒盒,露出一枚钻戒。他举到我面前说:   “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你、珍惜你,对你忠实,知道永永远远。你愿意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吗。”   他的誓言真真切切,却把我惊吓住,这太突然。   “算你还算个男人,让我女儿怀孕,要拿出做父亲的样子。快起来,跪地上像什么样。”妈妈收起擀面杖。她用手指着我的头:“你呀,有了孩子,还朝三暮四要嫁给别人,我怎么教你成这样子了。”   从刚才我就觉得一切不对劲,木师翰即使知道我回麦屿市,可他怎么能找到我具体所在的地方。我大概能猜出木师翰的手段。他肯定去了我家,被我妈妈大骂一顿,编造我怀了他的孩子。我妈妈听到了怎么会不着急,正应了我背后说木师翰坏话的可能原因。妈妈一急必然把我的约会地点告诉他。   不过,这是在太荒唐。我越来越不理解木师翰,他应是我记忆中那个守则严肃又温柔的班长,可那样优秀令我憧憬的他居然能做这样荒唐的事。   我回到家第一次对木师翰生气,拿出日记里我合成的和他合照,扔进垃圾桶。   我向妈妈坦白真相,妈妈对我的嘘寒问暖立刻解除,立刻唤着我去买酱油,准备烧一顿好菜,犒劳辛苦的爸爸。   妈妈神经兮兮地问我:“你没有怀孩子,他的求婚还算不算,真的没和他发生点什么。”她似乎很遗憾。   我反驳道“没有,当然没有。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妈妈竟然生气了:“你这个丫头,让我怎么说你,这么好的男人,不好好捆住他。不给他点甜头,回头他转身就找别人了。”   我好无语,还是赶快去买酱油算了。夜晚已深了,路上没太多人不安全,买到酱油,我想赶快回家,走到楼梯入口,看到有人靠着墙壁。我以为是木师翰,可体型更瘦高。楼道的灯光只照亮他黑亮的皮鞋。   那人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是木诗涵。   我仍没找到袁梦,还和木师翰联系上,他应该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没能兑现承诺,依然打怵,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发落。   木诗涵挠着颈部,不看我,点根烟,又烦躁地放下摁灭。   我们在等对方说话。天气很冷,我突然打了喷嚏。木诗涵这才说:“你早点上去吧,天怪冷的。”   他来不能只为这一句话吧,所以我没敢动。   “你怎么还不上去。”他催我。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让我说我爱你,然后我和哥哥再打一架。哇!你这个女人真了不起。”他的脚尖不停地钻地面,不看我。   面对他,我总感觉自己是罪犯,说的再多都像狡辩。我不知道他找来的原因,可天确实冷,我不走,他可能也会尴尬在原地。他这副样子我很熟悉,想他可能一肚子的怒火,都闷着不说,和高中的时候一样,虽然他现在更高更帅,然而他仍是那个高中的小布丁,一生气和别人争吵的时候连字都说不清,面红耳赤着。   我还是走吧,从他侧身经过时,木诗涵道歉说:“对不起。”   我吓得僵硬:“为什么向我道歉,明明是我的不是。”他的道歉令我不安。   木诗涵没忍住掏出烟,示意我的允许。我点头,他才点烟,吐出的烟被风刮散。他眯着眼看天空,慢悠悠地说:“追究过去,又能怎样,除了生气没一点用,时间又不会随意志逆流,总不能一直被绊倒不往前走吧。不要像个完美主义者去修正过去,没人能完美,更何况时光单行线。已经发生的厌恶、恐惧,忘不掉,也改不掉。我们这些凡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接纳,别再让发生。别因过去的善良,忏悔了青春。别让我们的年华只是一段数字。我的过去也不光彩,以你做的还要恶劣。我有时候想你真倒霉,我也挺倒霉的。不过这世上的错和对哪分得清清白白,当时怨,时过境迁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记住自己现在善良的样子足够了,别再辜负他人。上一面我对你很恶劣,在这里向你道歉,对不起。你这一年肯定很辛苦,即使欠了也算还了,别找她了。她也许结婚了,也许出国了,我们有缘无份而已,人生嘛,无策。”   木诗涵把烟头扔到地上碾灭后,捡起烟头,临走前说:“我知道你在哭,就不安慰你了。我走了,纸巾我放在旁边了。”   我听见木诗涵走远。   楼上的妈妈打开窗户,像小时候那般朝街道喊我:“买个酱油这么慢,是掉下水道了吗。”   我慢腾腾地上楼,内心酸楚又释然,虽然没倾吐这些年的苦水,但箍着心头的枷锁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连呼吸都不再压抑痛苦。   此时此刻的感动像潮涌的海面无法平息。   在门外我把眼泪擦干净,不知道该想什么。开心释放之后是这些年的空虚感,有带痛的幸福感。 ☆、第二十五章 矛盾城市   第二十五章矛盾城市   立春之后,温度回暖,年假眼看着走远,可身体还保留懒惰的基因。很多人回到追梦的城市,即使新一年仍旧无功而返。很多人以为这里是人生的终点站,可城市能容纳的就这么多人,其实只是中转站,收拾一段记忆,风尘仆仆重新上路。   这是个冰冷绝情又温暖感动的矛盾城市。   郝泽澍常计算还有多久就会离开这城,是明天、后天,还是明年、后年,不过肯定不是一辈子。至于去哪儿,她没细想过。   她每天被堵在路上,人生只有没完没了的工作。个人账户攀升的尾数0,已不新鲜。郝泽澍讨厌城市拥挤的车辆,讨厌互相探不到底的心,讨厌曾经向往这样生活的自己。   她许诺过自己,要成为一个令别人抬头仰望的人,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自己曾经的泪水。   她追到了,却不想要了。而给自己的许诺只是一时的不甘心,却当成目标追求,活生生把自己演成了笑话。   生活实在枯燥,她感觉已死在城市车流中,周围喧嚣的鸣笛声,像是她葬礼的音乐。   郝泽澍不明原因在车内委屈地哭,反正封闭很好,外面很吵,没人听到。她拿起纸巾擦掉眼泪,重新补状,只要数分钟,她有是业界推崇的新女性。   路再堵,也总会通。   郝泽澍拿着做好的饭菜,来到闵春树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直接走到卧室里,拉开窗帘,光瞬间充盈房间。   洁白的床上放满了喝完的啤酒瓶,而床头柜上的烟灰缸上插满了灰色的烟头。   郝泽澍拍拍闵春树的脸:“喂,懒家伙,起床了。”   闵春树用手挡阳光,没理会她,翻个身子继续睡觉。   郝泽澍将被子瞬间掀开,头发稍长的闵春树穿着白色的衣裤,冻得缩成一团像刺猬。她倒杯热水,递给他。而他坐着像植物人,表情麻木。郝泽澍不由分说地将水塞到他手中,然后命令喝掉。让闵春树在墙边站着,她像保姆一样整理床面。闵春树无神地站在墙边,像个受罚的孩子。   郝泽澍整理完卫生,拉着他洗脸。他的胡子长出来,郝泽澍给他下巴涂满泡沫,帮他刮胡子。   “疼你就说一声。”郝泽澍踮起脚,昂着头才能用剃须刀碰到闵春树的胡子:“往下蹲点啊,你这个废人。”郝泽澍不耐烦地骂着。   “我说这么多话,你好歹回应我,看不见我吗?”郝泽澍辞朝道,撩开闵春树的刘海:“我给你剪头发吧,你额头都长包了。”   阳台上,郝泽澍揪一撮头发,用普通剪刀斜着剪。窗户外的风撩动窗帘,刚买的几盆花沐浴洁白日光,快要开花。风吹入阳台,吹散剪落的碎发。郝泽澍绞掉他盖眼的刘海,左右围着闵春树观摩,舒心地感叹:“看起来舒服多了,有人样了。”   闵春树的手机突然响了,郝泽澍拿给他。刚接通,报社老板刺耳的骂声如炸雷般传出来。   报社老板责骂他失职,一连多天失联不交任务,要他快取立春后的风景,不然就滚蛋。   郝泽澍觉得这老板胆大,以闵春树暴躁叛逆的脾气,肯定会吼回去;再激烈点,老板要担忧自身安危。   可闵春树吃瘪,在电话这边连连道歉:“对不起,我马上就去工作。”他立刻去卧室穿好衣服,拿起相机准备出门。   郝泽澍还在阳台,很心痛。闵春树被时光磨秃了棱角,物是人非。不过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闵春树改变。   高中时,他们是同桌。郝泽澍看着他从不良学乖,穿上和木师翰类似的白衬衫,认真努力地学习,抹去自己的过去和个性,变成一个安静普通的高中生。她应该为此庆幸,可是那时候心痛得整日看不进书。   郝泽澍曾经担心以闵春树的个性很难适应社会,可是现在他完全适应了。   心为什么又痛了?   她拿起包,想即刻离开。事到今天,还犯什么天真。   “你要走了吗?”闵春树叫住她。   “你不是要去工作吗,我也有事,总一直守在你家当看门狗吧。”郝泽澍不耐烦,不想回头看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相片需要模特。你今天穿得有春天的感觉,很漂亮。”闵春树不好意思看她。   闵春树就是她的死结,只要他一开口,结局就已注定。   结果呢,郝泽澍满腹怨言,还不是站在发芽的高榕树下,一副死人脸,不会摆pose,不会笑更不会卖萌,最多双手抱胸,成功企业家标准姿势。   闵春树拍摄顺利,构图都是曾为韩初设想过的,只是镜头里的人变了。他透过镜头看着郝泽澍,郝泽澍盯着他。业余模特实在无聊,郝泽澍闲着想起过去一些蠢事,比如那年盛夏韩初消失之后,闵春树消极到了极点,自己仿照韩初的字迹写了封蹩脚的信,借此支开闵春树,让他去远方,以为时间长了,自己和他都会忘记。反而像一场闹剧,最后谁都没忘心中人。   闵春树放下相机,微笑着:“你不用刻意,欣赏风景就够了,你美了自然就是风景。”   他的话打动郝泽澍的心,只要有一丝糖,都能甜到心谷。这样祈祷式的暗恋又委屈又辛苦。   要美给他看吗?为什么要给他好脸。   郝泽澍心底闹别扭,反正一定会成照片被刊登出去,照丑委屈的不还是自己。   闵春树镜头中的郝泽澍头发丝丝撩拨于白皙面颊,风顺着她盘旋。空气清冷,她裹紧白色棉毛大衣,无意识地望一边,阳光氤氲她轮廓。长发拢到耳后露出可爱的小耳朵,她望着镜头,红润的嘴唇不发声。   工作中的闵春树恢复活力,郝泽澍在风中头发纷飞不乱,看到眼里莫名欣慰。果然闵春树必须有信念才有动力,比如摄影,比如韩初。   拍摄出来的效果很美,闵春树看预览不自觉笑了,很意外这组带来的新鲜感,是他拍不出的效果。   风突然吹来一只气球勾在郝泽澍的耳朵上。一个男孩奔跑过去取。郝泽澍对小男孩笑得温柔,把耳朵上缠绕的气球系在他胳膊上,挥手向他再见。男孩跑了,郝泽澍捋头发,甜美的侧面辉映波光粼粼的水面,风吹皱湖面,拂过的梅花瓣零星飘洒,落雨般沾染郝泽澍一头秀发。   郝泽澍转过身,正对着闵春树又扬起的黑镜头,记录下一瞬的唯美的瞬间。   风伴花舞,春日人景中,他们互相对视,只有几秒足以永恒。他们相聚不远,可惜无人记录他们的画面。   “你居然会笑。”闵春树说,待郝泽澍走近。   “不会笑,还能嫁出去吗。”郝泽澍裹紧衣服,觉得冷:“去吃饭吧。”   “外面未必好吃干净,还是回去吃吧,我做答谢你。”   闵春树买菜洗菜做菜一条龙,而郝泽澍很多年没进过这里,虽然她的童年是在叫卖声度过的。闵春树一个人在厨房忙碌,郝泽澍坐在客厅地板上的一张纸箱子。厨房里切菜刀有节奏地剁碎肉食,还能听见新鲜莴苣切碎的清脆。油在火上滋滋地叫,几味调料下锅熬香,油烟锁在厨房,只有家乡的风味股股飘来。锅碗瓢勺碰撞的声音听不出杂乱,闵春树像个居家男。   郝泽澍没时间吃早餐,往往一天都没胃口。可现在只闻到香味,便饿得前胸贴后背。为了不因肚子声音尴尬,她喝了几杯水。可是还是饿,她要脸面,不能表现出期待,要庄重严肃。   闵春树穿着围裙出来,端着几盘小炒,式样简单就是红烧鸡肉、盐焗虾、清炒小青菜等家常,却难为了郝泽澍。   她必须压抑渴望,挑挑捡捡,装出一副高傲的态度,不能在闵春树面前认输,还要努力控制口水,不敢吞咽怕闵春树看见。不过自己意识过重,对面的闵春树埋头苦吃,哪有时间关注自己。   “不合胃口吗?”闵春树表情难过:“我之前问你喜欢吃什么,你不说;我问你这个你讨厌吗,你也不说。我就随便做的。”   “还好。”郝泽澍说着违心的话,实际上早吃得心花怒放,反复咀嚼想在味蕾上榨干食物美味,再放入胃吸收营养。   庆幸闵春树吃了很久,她才好意思也吃那么久。吃完后,郝泽澍应该离开了,拿着垃圾袋开门。   “谢谢你。”闵春树送她,淡淡地说。   “嗯。”郝泽澍冷漠地关上门,冷静地下了两层楼梯才兴奋不已,心脏又能跳动了,世界重新恢复色彩。   错过晚高峰,回去的路很顺畅。郝泽澍打开窗户,电台不知名情歌连播,手伸出窗外,感受风从指缝溜走的惬意。人生似乎充满惊喜乐趣。   兴奋过后,回忆也更汹涌。   她想起第一次韩初叫他春树没有加姓时,郁闷多天嫉妒心要爆炸的自己。   还记得曾经闵春树为保护韩初,和别人打架受伤,多日身旁的座位是空的。郝泽澍的午饭都是从家带,没有零花钱。家里经济状况不好,可她内心愧疚,想去慰问闵春树,人生第一次向劳累的妈妈撒谎,说要交买资料的钱。可她拿钱去买了品质较差的苹果,还半路上还没忍住就吃了一个。   路越走越近,跳动的心压抑肺呼吸急促,紧张得想放弃。可她想着闵春树看到自己和慰问品后的温柔表情,兴奋地加快脚步,提前享受没得到的幸福。   她离闵春树棚户区的家只有几米之远,竟看到韩初从里面走出来,闵春树送她。   那本该是她的角色,自己反而像贼躲在墙后,委屈得控制不住眼泪。她从墙壁边缘偷看,等到韩初走了,才出去。可袋子不结实,苹果掉了一地,几个顽童跑过来抢。郝泽澍呵斥他们,和他们争苹果。   闵春树听到骚乱,朝这边大喊:“谁在哪儿?”   郝泽澍扔下苹果了,还未跑几步路,被堵住路口。   “你来干什么?”闵春树的影子笼罩自己。   “我、我来看看你。”   “看我死了没有是吗。韩初没受伤,不顺你意了吧。你的心也太狠了。”闵春树一脸阴郁地逼近。   “没有啊。”郝泽澍恐惧着往后退,被路障绊倒,摔在地上。自知跑不掉了,双手护着头等待发落。   “不用怕,我从不打女人。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是你干的,可没有下次。”闵春树恶狠狠地说完,便走开。   郝泽澍刚才一甩崴到脚,一瘸一拐地往家走,手里还捏着那个空塑料袋,没送出去苹果,还惹了一肚子火和流不尽的泪。明明是自己告诉他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不过她内心的愧疚令她无法逃脱,却仍心有不甘。   那晚她发誓要比所有人出色,让世界各角落都能看到自己的成功,要另他们感到羞耻。   旧回忆总是痛苦的,郝泽澍把自己投入工作中,忙碌到累到脱力,便什么都不会想。   可她今日居然对未来浮想联翩。   过去那么多痛苦,恨过闵春树,只一句“谢谢你”,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吗。这笔买卖可不划算,没有投资的价值。   可只这一句就令她如沐春风,夜色温柔。想来自己也不是好东西,或许只配一句话而已。   或许还有机会,郝泽澍心想后,而后尽可能地嘲讽这份痴想。   可她现在想成为闵春树的光,能替代成为他的信仰,这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救他。   郝泽澍感觉自己瞬间成了救世主的尊在。   与此同时,闵春树在家里筛选相片,打了压缩包发给主编,只一张微风撩拂的郝泽澍没发送。这张相片美丽灵动,被闵春树设为壁纸,看了很久才关闭电脑。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我坐立不安,木师翰倒是安稳地喝咖啡。我责备他:“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还有心情喝咖啡。”   “除了喝咖啡还能干嘛。”木师翰故作无辜状。   “你没有别的话想说?”我紧张得腿:“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不会的,只要你表现对我的喜欢,肯定会成功。不需要表演,发自内心就够了。”木师翰放下咖啡,盯着我:“你对今天将要发生的事做好准备了吗!”   “又不关我的事,我干嘛准备好。”他在探我的口风,我也打太极否认。   前几日的求婚云里雾绕不知真假,我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他没再提起过,不过言语中总有暗示。他三天两头往这跑,像怕我还会跑似得。我知道他不想我困惑,胸有成竹地等着我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怎么不关我们的事,我现在说的是关于求婚的事,你忘了吗?”木师翰说:“装傻,等他们的事结束后,我们要谈谈我们的未来。这次我可是带合同来了,而且还要录音。”   我打断他:“她来了。”我看到凌寒走来。   “这事我们没完”木师翰“威胁”我后,重新挂上标志性的微笑。   凌寒坐在我身边,热络地挽着我手臂。   “我们约会,你还当电灯泡。”木师翰假装不耐烦,翘着二郎腿。   这个伪君子,我看着他心想。   “巧了呗。”凌寒露出可爱的狡诈表情。   明明是你故意装不小心泄露给她的信息,把她掉出来的。我暗骂木师翰,害我也成了帮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不能轻信。   “手机响了。”得到我们的眼神许可后,木师翰接电话佯装说了几句,对我们说:“有点急事,凌寒帮我看著她,别让她跑了,我先走了。”   果然和之前策划的方案一样的剧本走势。   凌寒傻白甜地表示“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帮你的,你赶快走开。你这个大电灯泡。”   “等一下。”我越过凌寒走出去,拉住木师翰:“你走了,我怎么办。万一失败了,怎么办?露馅了,计划不就失败了,我不想成罪人。”   “哎呀,你不必每次都想最坏的结局。反正凌寒喜欢费得乐,只是傲娇不说而已,再坏也没什么,反正都是费得乐的计划,他兜底,你不用怕,拖住她就行了。”   我回到凌寒对面,她放下咖啡杯问我:“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他答复。”   “答复,答复什么?”我装傻。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看这个。”凌寒播放了一段视频:木师翰在斑斓的荧光灯中单膝跪地求婚。视频里另一位主角就是我。   “谁拍的。”我惊叫,脸都红了,以为那天没人看到。这本来就是一出闹剧,是他为了哄骗我妈妈干的好事!现在不仅他拿着个要求我,还成为别人催我的理由。   我一步步落入他的圈套。   “木诗涵发给我的。”凌寒坏笑地捏着手机在我眼前晃。   什么?木诗涵那天也在现场,可我压根没看到他。   “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女人,被我哥喜欢着,你还想要多少。”凌寒托腮审视我。   “既然你觉得他这么好,就让给你算了。”我反击着。   凌寒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为什么不要,心里有人了?谁呀?”我占领上风,挑逗凌寒。总算领悟木师翰调侃我的兴趣所在了。   “不跟你说笑了。你还在找袁梦吗?”她在转移话题,可她不知关于袁梦的话题,是我永远越不过的坎。   “没找到。有些事想道歉,一直在找她。”没找到袁梦,我还是不甘心。   凌寒笑着说:“你信不信巧合。之前我没帮到你,一直抱歉,后来在街上我看谁都像她,总擦家而过。”   我们还不算朋友,话题聊不开。还好木师翰发来了短信,屏幕上显示:计划有变,带她来瑞心广场,费得乐这个蠢家伙,等错地方,在广场喂鸽子呢。   我很慌,凌寒在唠叨。我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该怎么带走她。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我突然抱着肚子,伏在桌上,表情抽搐着。凌寒被我吓到了,慌张地过来扶着我。为了更逼真,我“难受”得像在生孩子。   “你怎么了?”凌寒担忧我。   “我肚子好痛。”   凌寒懵了,说:“肚子疼了,去厕所啊。”   我羞红了脸,解释说:“不是不是,我的胃很痛。”   “是不是吃坏的了,我们赶快去医院。”凌寒搀扶我,可能她比较着急,也没怀疑我为什么在她搀扶下依旧健步如飞。   我们在路口拦下了出租车。   “师傅,去瑞心广场。”我先说。   凌寒不理解:“不去医院吗。”   我胡编乱造:“那那那,那里有我的熟人,他知道我的病情。”我真的不擅长说谎,编不下去。   “你肚子不疼了吗!”凌寒问。   我忘了动作,连忙捂着肚子叫唤:“好疼,好疼,师傅你快点。”   凌寒的目光充满质疑。谢天谢地,很快就到瑞心广场。我拉着她出来,只要完成任务,什么都不管了。   “你在干什么坏事吧,为什么装病。”她疑惑着。   “是的,我装的。”我直白地说,反正任务结束了,黑锅也有人背。   凌寒下意识远离我:“你现在神经兮兮的,傻笑什么啊?”   “你被骗了,下次小心点。你准备好了吗,今天你才是主角,请你往后看。”我长吁口气,演技太烂,幸好开场不俗。   穿着一身正装的费得乐走得不自在,抱着一大捧鲜红的玫瑰,朝凌寒面瘫地走来。路人纷纷举起手机拍摄。凌寒转身装作不认识他,怨念地看着我。我没和她对视,望着天。   费得乐走近后,凌寒气急败坏踢了他小腿,而费得乐独自傻笑。   “笑什么笑,你这是干什么,穿得也太搞笑了,拿的是什么呀,今天什么节日,是教师节还是六一儿童节,你是要孝敬谁呀。”   平日他们一见面免不了斗嘴,现在只有凌寒面红耳赤挑刺,费得乐一直傻笑。   凌寒仇视地看着我:“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她气得咳嗽,喘不匀气就说:“你怎么能叛变,我们应该是一伙的。”   “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你哥和他的阴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赶快撇清关系。   “那他弄这一出戏,是为了向我求婚吗?”凌寒瞪圆了眼睛询问我:“我们都没正式约会过,还不是男女朋友,就要结婚了!我是穿越了吗,这是中国哪个朝代,被逼嫁。我卖了多少钱总该让我知道吧。”她冒火了,胡乱说话。   我听她说完之后,后悔参与这个计划中。我怎么能相信木师翰,他骗我说费得乐和凌寒已经是男女朋友,就缺一场别开生面的求婚仪式,需要我帮忙把凌寒调出来。难道男生都喜欢先上车后买票?木师翰是这样求婚,而费得乐居然仿照他,难不成看了我和木师翰的那段视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费得乐的求婚方式在光天化日的广场中,比木师翰的还要尴尬。   身为“受害者”的我,居然还推了凌寒一把。   凌寒嘴里嘟哝着抱怨,令费得乐没机会开口说话,他就站在她面前,头顶还站着一只鸽子。   “我刚到这的时候,费得乐正在傻站着,玫瑰花都晒枯了,不知道等多久。”木师翰走到我身边,把我拉远距离。   “他做错车了吗,没找对地方。”我问。   “不是,他觉得这里浪漫,临时改的。”木师翰一脸无奈,很担心:“能行吗?我以前听说女生最讨厌在楼下点蜡烛示爱的,大学女生说很low。”   “前提是那女生不喜欢他,没有真心喜欢的女生能在起哄中存活的纪录。”我安慰木师翰。他真的当凌寒是妹妹,忙前忙后像兄长般负责。   “那下次我也用这招,你会不会中招。”木师翰坏笑着看我,撩得我无法回答。   比我们这边更精彩的是不走寻常路的费得乐,他在西服内袋里没掏出戒指,而是一张张白纸条。他把花放在地上,将这些纸条双手奉献给凌寒。   他说:“这是你欠的钱,我帮你还清了。”   一句话仿佛令全世界都安静了。   木师翰扶着额头:“叫他不要这么做,太不浪漫了,是在逼人卖身吗。怎么就是教不会他呢。”   可我认为这是世上最浪漫的告白,虽然求婚语言简单粗糙,而且还把求婚和示爱的形式搞混了,可对女性来讲,负责又安全的男人才是重要的。即使他只是卖鱼的,可人家有渔场。   凌寒拿着那些欠条,没说话,哭得像个筛子。费得乐显然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准备好被骂,可凌寒只是在哭,毕竟委屈没人知道。   她是个女生,能有多坚强。费得乐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   凌寒哭湿了费得乐的衬衫,反复说谢谢。   她控制不住的眼泪令我们都心疼。要维持那张太阳般温暖的笑脸,要多大的力量,要埋藏多少心事。   我感同身受也哭了。   凌寒哭够了,费得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凌寒嫌弃道:“脏,我的皮肤很娇弱的。”凌寒耍小性子,似乎高中任性的小公主又回来了。   费得乐傻傻地摸头,不知道该怎么碰凌寒,耳朵通红。   凌寒眼睛一转,开始约法三章,从工作时间到家务分配:“我可以做饭,但绝不刷碗。你不能吸烟,可以喝点酒,具体量回头再算。你穿衣服随便,更不能在拖鞋里穿白袜子。关于我的不好,你可以说谎,但是关于你自己一定不能说谎”   凌寒的要求真多,一看就是准备好的,肯定也乱想过和费得乐的未来,不然怎么能一口气举例这么多。费得乐满眼笑意地答应了,不争照顾凌寒的小任性。   木师翰荒唐地问:“我没听错吧,刚才只是求交往吧,你们居然都已经到了结婚的地步了。”   “我债权人都换了,我还有自主的权利吗!唉,卖便宜了。”凌寒嗟叹道。   好在结束不错,就算只是旁观也很温暖,想奉上一份祝福。我们要走开,不能做电灯泡。她站在不远的地方朝我挥舞手机,我收到了她的短信:谢谢。   我回复:不用谢,你今天是白雪公主。   她发了个晕眩的表情:只是灰姑娘一枚。   我劝她:可能我说的话会令人不开心,但你今天说了要他守的规则,不过你也不能太娇贵,他纵容你也是有限的,你要珍惜他。   她回复:我当然知道。谢谢你,我会珍惜他的。你也别太慢热,你要珍惜我哥,不然我就不珍惜他。   这,这算是威胁吗!我心想。   木师翰总神出鬼没,突然问:“你们聊什么呢?”   我被吓习惯了:“女生的秘密,男性止步。照这个进度,他们估计很快就会结婚了。”   “可是她没说我愿意呢。”   我表示不屑:“有必要吗?心早就给出去了,还差几句话吗。”   “当然了!这是颗糖,我必须要。”木师翰又在暗示我,每分每秒都在对话中挖陷阱。我明知道却不争气地越陷越深。   “你要什么?”   “我要你在婚礼上说我愿意。”木师翰露出坏笑。   “我渴了,去买点东西。”我找借口撇开他,拿着向木师翰借的十元钱走去街对面的超市,站在红灯下等待。果然还是家乡的人景更令我怀念,就算斑马线两端等待的人影攒动,我也不迷茫。   绿灯亮了,来往的人群相向聚拢,我身入其中,有熟悉身影穿越余光,像梦中千百次的回首。当我回头,人群仍是陌生的面孔,也许只是我的幻境。   距离短到只有一瞬间的人,真的像袁梦。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本来以为忘记的,如今却又反反复复得想起,袁梦总归是我永远的心结,对木诗涵一样。   不是人生的一切不堪只要忍忍都会被时间翻篇。固然时间厉害,人的执念也很厉害。   如果有生能再见她,我想郑重其事地道歉。也许她会悲痛,或愤怒,也许时隔多年她已将往事尽忘忘。   也许这一生木诗涵都再和她无缘。   可我还是不认命,即便木诗涵都放弃了。   人群中的那一眼幻觉,让我想起来,追过那么些城市,独独麦屿市没发寻人信息。不过毕业那年夏天,我以化名向电台寻人过,顶着烈日寻遍麦屿市都无解,现在能奏效?   不过我还是做了,哪怕没有希望,果真如预想般石沉大海。   可我总感觉丧失希望,却还是失落。   眼下木师翰已经先一步回去处理工作。我再不会逃开,伤害他了。我自知不配,却享受木师翰给予的幸福,既甜蜜又恐惧,总担心他会收回。在外一年后,心中曾经的郁结都逐一解开,如果不是木师翰,我至今还在路荫市的雨季里等着等不到的人。   我想是时候给他应有的答复了,他表面已经掩不住内心的焦躁不安了。   我遇见了木师翰,喜欢上了心中的他,爱上的却是另一个他。   在离开麦屿市前,我去了阔别多年的学校,想那封藏在黑板后的缝隙里丢失的信,能否找得到。   我知道不可能,还是期待奇迹。   门岗换人了,比以前的门卫大叔要年轻。我想进放学已无人的学校,他可疑地看我,不让进。我解释很久,只能死心了,沿着学校的铁栏围墙走,以前这是用水泥做的,上面嵌入很多玻璃碎片,能防住小偷,却防不住逃课的男生,究竟如何逃出去的至今仍是迷。   西边的栅栏有一处有明显的撬痕,这不是小偷的杰作,估计是不安分又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男生的作品。多亏了他们,我顺着栅栏的缝隙钻入学校。   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教学楼里引发回声。外面装饰变了,母校还是原样,墙壁上还有老师管不住的脚印。不知道曾经无人打扰的走廊尽头,这些年又有哪些人在那里哭泣。我看到走廊尽头的墙壁写满密密麻麻的心事,还有人隔着时间和空间的留言交流,看来不止我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天空,对未来迷惘。   一楼和三楼当年的密码门已经拆掉了,教室内的多媒体用大铁盒保护着。大理石地面裂纹似乎更多了,楼梯扶手是新漆过,更光滑。以前放学人很多,排着队下楼的队伍行进慢,我性子急总想坐在扶手上直接滑下去,却从来不敢,怕掉下去。   走廊阴暗空旷,很安静,我能想象到白天这里有多吵闹,可是想不到曾经的同班同学、外班同学如今都在哪儿,经历过怎样的人生旅途,或许大富大贵,或许人世坎坷。我们曾经在一个班里,都那么相似,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是时间,是社会,还是未知。知道别人的故事没意义很无聊,可我真的在怀念每一个人,即使无聊也很想得知他们一星半点消息。   全是旧回忆在作祟。   高中三年待过的教室,从靠靠走廊的窗外往里看依旧不清。学校背后的山林被风吹过,树叶互相摩擦窸窸窣窣的悦耳声灌满整所学校。   教室内夏天吱吱叫仿佛下一秒会落下的电风扇已经换新,黑板报风格更活跃前卫,累屁股的长条凳没有了,换成单桌单椅,和曾经桌子上以为永远的悄悄话一起消失了,就连当事人可能都忘记了。   天空上从朝入暮,天空下人来人往,如梭岁月中,大家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汇聚到于此,毕业后走出校门便天南海北,永远失联。   教室容纳的位置少了很多,少了闵春书曾在后排睡觉的位置。那时候他怎么看我的。我想想觉得好笑。门窗都已换新,而且黑板都是新置的,即使那封信后来出来了,恐怕早已被当做垃圾扔掉了。   其实,我当然知道这次返校没有希望,只是为自己的不甘心来场别开生面的道别,想真正死心。反而一脚踏入学校回忆凶猛。无论回忆酸甜苦辣,多了难熬痛苦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感动,想珍惜。   我该走了,不然被巡视的门卫发现,肯定会被当做小偷扭送去警察局。可惜那年夏天没发生的奇迹,不会现在出现。   我摸着扶手下楼,手机突然响了,是妈妈的电话。   “喂,妈妈什么事?”我翻了翻口袋里的钱,她可能需要调料,让帮着买。   “刚才有个人打电话到家里找你。”   这么快!我是投了三个简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回应,可为什么不打手机呢。   “他们有说什么时候去面试吗?”我走到操场中心,伸开筋骨,准备全新奋斗的生活了。   “她只找你,我说你不在,让她打你手机。她说晚点联系你,说姓袁。这人你有印象吗?小心点,现在电话诈骗很多,别抱贪心。”妈妈总是唠唠叨叨,我没心思听。   该怎么表述那瞬间我心脏的感受,似乎停止跳动了,呼吸也停了。我像站世界的中心,四周全是旋转的风景。我感觉人生可以落幕了。   我太惊喜以至于没有五感,仿佛走如一片真空的白色世界,没有灵魂地往前跑,发疯地冲出学校,在门卫的追赶声中,狂奔回家。   我一刻都等不了,祈祷手机赶快响。失望上百次,可我仍抱有一丝未死的希望,全国同名同姓叫袁梦的有上万人,可能又是一出乌龙戏,我越来越坚信,那就是她,不可能有第二种答案。。我想分秒间回家,查阅来电显示。回家的路这么长,每一秒像过了平日的十倍。   我上楼梯的时候,已经累得浑身脱力,大汗淋漓,而且腰部岔气,每一步都疼。最后几层楼梯,我几乎是三步并两步跳上去的。   直到回家,手机还没响,她还没联系我。我穿着鞋子直接踩入家门,不管妈妈生气的责备,回拨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我的心狂跳要蹦出身体,心脏承受不住压力,短短几秒自己濒临死亡的感觉。   “快接电话,快接电话”我焦急地在祈祷。   终于通了,那人声音依旧甜美,令人熟悉得想哭。   “喂!你好!”   是她,真的是她。我扶着墙,哭倒在地上。妈妈吓到了,跑过安慰我。   怕她被吓到,我使劲忍住哽咽说:“千万,千万,别-挂-断-电话。”   压抑太久突然得到释放的,是我心底最痛的部分。后面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轻声细语地安慰我,而我一直在哭,哭得眼睛和脑袋剧痛。   不知道有谁能和我同感,背负埋藏心底的心酸、不甘、悔恨,突然全部被戳破,不用小心翼翼地独自酸楚,内心的感动裹着痛苦,久久不能停息。   她真好,没挂电话,直到我稍微稳定后才说有事情要忙,回头联络。   “你能再给我几分钟吗,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明天我们能见面吗,你有时间吗。”我祈求道。   “明天?”她思考着:“嗯,可以。没什么事,我挂电话了。”   “等,等一下。”我焦急地拖住她:“我明天可以带个朋友来吗,你认识他,他也有话想对你说。”   “没问题,明天见。”她没多疑。   “好,明天见。”   通话结束,我不舍得放下听筒,哭过之后浑身陷入低潮。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你会来吗?”我通过手机问,沉默的另一端。   “可能不是她,可能只是同名同姓。”我把可能的结果一并告诉他,知道他正经历艰难的抉择。我问过木师翰,要不要告诉木诗涵,有时候重逢不见得是好事,如果他往前走了,没必要再陷回去。   木师翰这样回答我,让他自己决定,只要是自己的选择,不后悔足以。   “我会来。”木诗涵终于说话了,声音在抖。   “你真的愿意来吗?”   “嗯,别担心我。我等这一天,怪些年头。你告诉我的时候,我愣住了,真的没想到你能找到她。不过明天万一我们没共同语言了,你要帮忙多说些话,我不想感觉到太远的距离。”木诗涵心理负担重不断叹气。   “别担心,你还是你,她还是她。如果你着急,我可以先把电话号码给你。”我说。   “不用了,即使打过去不知道说什么,肯定被当成电话诈骗犯。”他苦笑。   “你有想过万一不是她的情况吗。”我担心他会怨恨我。   “不是也有不是的好。”木诗涵安慰道:“我对你没怨言,你不用太担心。早点睡吧,我们都可能会失眠。”   果然如他所言,我失眠了,脑袋里一片混沌。明天一切都会有一个结束。睡到午夜,浅睡的我被楼下的车声吵醒,拉开窗帘,看到了木诗涵的车。   我下楼瞧车门,玻璃滑下来,刺鼻的烟味泄出车厢。木诗涵坐在青灰的烟雾中,两眼布满血丝,眼圈黑了。   “你疲劳驾驶!这才几点就赶来,还超速了吧,不怕死吗!”我后退躲避烟气。   “从你说的一句话,我就已经在路上了。”他打了个打哈欠,拿起烟接着吸。   “别吸了。”我抢下烟屁股,不开心地指责:“你穿得太随便了,夹克还都是褶皱。”   木诗涵打了个饿嗝,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说:“没把我哥带来,抱歉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还是不说好了。他们兄弟两个还真是像,都擅长让女生闭嘴。   “我给你的号码,你打过没。”   木诗涵拍打脸,强迫眼皮睁开:“我怂人一个,没勇没谋,不敢。”他看看表,望着远空:“还有多久才会天亮。”   我无法回答他,只能陪着盼天明,像等待高考成绩,等待一场宣判。   我实在太困了,他让我先上去睡觉了。可我又睡不着,半梦半醒。木诗涵是真的一夜没睡,坐在车里,一包接一包地抽烟,烟雾埋藏他全部的心事,没人知道他的愁。   天亮了,我再躺不下去,下楼见到木诗涵背靠墙,脚蹬着发黑的墙皮,天边的朝阳漂红他的头发和精巧的轮廓,卡在光影的交界。他换掉昨晚皱巴巴的夹克,穿着平整的新西服,吊牌还在颈部没摘。他脚下一地烟头,焦躁地嚼着口香糖,不停地抖腿消遣时间。   我买了早餐,他只喝了杯豆浆,其他的没吃。   他突然说:“谢谢你,你辛苦了。”   我当时正忙着散塑料袋的蒸气,怕包子皮变湿,顿时停下动作,呆呆的看着他。   “我天哪!”木诗涵忙说:“你可千万别哭,我受不了你的眼泪。每次你哭,我都感觉自己是个恶霸。求求你,为了我好,别哭行吗,你是我亲姐姐行吗!”   “嗯。”我控制眼泪,把包子递给他。木诗涵不客气地推开:“吃包子,嘴里面有味,不好弄。”   一上午浑浑噩噩,熬得身体都快干了。如果有公司电话通知我面试,我肯定立刻推掉。我们都太着急了,一大早就去了约定的上岛咖啡,点了壶咖啡在里面干坐着,干什么都心不在焉。   随时间临近,我的呼吸越来越艰难,木诗涵的手在发抖,我们无心谈笑,每次门铃的响动,都是折磨。   时针总算拨过十一点,距离约定时间还剩十分钟,她还没来。可这十分钟是我人生最漫长的时光,连光线都被拉长了。   距离约定只剩五分钟时,门被推开后,袁梦出现了。她就站在门前,像一场不用醒来的美梦。她像油画中最纯洁的少女,圣洁的光透过彩色玻璃门披在她身上,美丽得不可信。   那一定是袁梦,只不过她的头发长了,脸上涂抹素雅的妆容,穿了一身裁剪得体的女士西装。她其实没变,散开自信的气场,像被时光打磨过的玉石。   袁梦看到我们,眼睛瞪大了,静静地站在原地了。我知道她认出了木诗涵,可他的变化这么大,果然他们互相仍旧心灵相通。   我觉得他们还有机会,一切都在回归正轨。我悄悄地离席,留他们两人空间。   袁梦笑得眼神都温软了,走近木诗涵,先伸出手:“好久不见,你变化太大,我差点都没认出你。”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已经没有口音。   木诗涵接过她的手久久不松开,在袁梦的提醒下,才不好意思请她坐下。因为太久没见面,谈话很生疏。   袁梦先说:“你也太帅了,是吃饲料了吗,怎么长这么高。我真的没想过还能再见你。”   木诗涵苦笑:“是啊,我也没想过,像过了一辈子似的。”他抬头看着袁梦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挺好,你呢?”   “我啊,还不错吧。”   互相的话对方都不便应答,场面颇为尴尬。时间的缝隙太大,纵然记忆深刻,也无法填补时间裂缝,有些空隙欲盖弥彰。   “我以为你永远离开这所城市了。”木诗涵帮她倒咖啡:“我去路荫市找过你,不过你没去上学,线索就断了。”   “可约定好的那天,你也没去呀。”袁梦放糖的动作优雅,可语气有埋怨。   “对不起,我以为晚去一会儿没事,我以为”木诗涵懊恼着。   “没什么好道歉的,其实我电话里没说清楚也有责任。还好现在我说话都直截了当,已经吃了一次遮遮掩掩的亏了。”袁梦调侃自己,笑起来。   袁梦抿口咖啡,娓娓道来:“其实,我一直都守着这儿。那年跟我父亲离开后,我在等你的电话或你的信,可暑假里除了恼人的炎热什么都没有。我想你可能讨厌了我,打过你家的电话,是空号。我回来过找你,那时你已经搬家了。我不信,觉得你可能弄丢了我的联系地址,于是夏天快结束时,我做了人生最大胆的赌注,我要回来重读。父亲不同意,我居然和他吵架,做以前我不敢想的事,突然有勇气想要留在麦屿市。所以我放弃考上的大学,回到这里等你,觉得你肯定会回来。可是你已经走了,擦干所有痕迹。除了你,我没有班内任何同学的联系方式,根本找不到你。我找过班主任,问她班长的联系方式,想着能通过他得到你的消息。班主任说会留意,从此再没下文。于是,就”袁梦没继续说下去。   木诗涵的胳膊肘在桌面,苦恼地捂着脸。他如果知道袁梦会回来,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爸爸的要求,让他和妈妈搬去外地,否则就没有赡养费,更别说大学费用。   “不应该呀,班级聚会约过班主任,她不应该忘记的。”木诗涵难以置信,捏紧的拳头上血管要爆开。   “我在班里又不出名,可能他根本记不得我是谁了吧。”袁梦柔软的手握着木诗涵的拳头:“你还是和以前那样容易愤怒,不过谢谢你,我从没当面向你感谢。我至今未曾忘记那一批男生在黑板上用我的名字玩闹,你当时比他们小一头还多,居然冲上去为了保护我,擦去我的姓名。你被揍了,当时鼻青脸肿的躺在医务室,我在你旁边不停地哭。你对我笑,那么丑的笑容我一直记在心底。”   “也谢谢你,在我被人诬陷成小偷的时候,在大多数人都选择沉默的时候,为我作证说,我和你在一起,不可能是小偷。你在撒谎,我们当时根本不在一起,而你愿意无条件相信我。从那一刻起,你永远都是我的小英雄。我一直都记得,不敢忘记。”   袁梦回溯记忆,眼睛湿润了。   木诗涵终于笑起来:“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都忘了,你还记得。我才要谢谢。对了,你说话现在没有口音了。”   “对呀我改掉了,当时就是因此被嘲笑的。”   木诗涵很遗憾:“我觉得很可爱。”   “是吗!那现在怎样。”袁梦的话语又带口音。   他们真的没话题可说,尽管回忆太多,可一时竟激动得都想不起来,果然逝去的时间仍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袁梦看看表说:“我要走了。”   木诗涵慌忙站起来,有积攒多年的话没说,还有一句重要的心情没传达。他真怕袁梦走出门又失去联系。   “我也有事,可能和你顺路,而且还有话想告诉你。”木诗涵请求着。   袁梦的表情微妙地凝滞了一下,叹口气点点头。   他们并行到对面的街上,来到商务幼儿园。正值放学之时,幼儿园外聚集很多家长。木诗涵正思考为什么来这里的时候,一个甜美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格外响亮。   “妈妈!妈妈!”   粉红色裙子小身影钻出人群,扑到袁梦怀里。这个脸圆圆的小小女孩咯咯笑着,张着手臂要妈妈抱抱。小女孩一双宝石黑水润的大眼睛看着木诗涵,露出幸福的笑容。   木诗涵低头看着粉红色的小不点,只僵硬几秒后,也笑了。他蹲下去,和小小女孩一样的高度。   “几岁了?”木诗涵温柔地问。   可能是对陌生的“巨人”害怕,小小女孩躲去妈妈身后,小胖手抓妈妈的裤脚。   “别怕,叔叔是好人,是你妈妈的朋友。”木诗涵伸出手,表示善意。   小小女孩仰头看着妈妈,又看看面前的叔叔,松开妈妈的裤子,两只小手徐徐地伸出去抓住木诗涵的一根手指。   她的手很柔软,还长不过自己的两根指节,木诗涵捧着她的小手于掌心,放在脸上蹭了两下。   “你叫什么名字?”木诗涵轻声细语。   “我-叫-王-晴-莘。”小小女孩一字一句地报名,努力费劲的样子太可爱。   听到姓,木诗涵叹口气。   王晴莘吃惊地瞪大眼睛:“叔叔,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叔叔看到你很幸福,肚子很暖和,谢谢你。”木诗涵擦擦不自觉的热泪,揉了揉王晴莘的大脑袋,站起身。   “你看你结婚了,我都没能参加你的婚礼,事情太突然了,我没什么好给这孩子的,我这有点钱,你先拿着就当是给这孩子的满月酒了。”木诗涵不敢看袁梦,慌张地掏口袋,拿出钱包。   “你别这样,我们都回不去了。”袁梦没牵木诗涵颤抖的手,只拍拍他的肩膀:“对不起,是我赌输了。”   “我们之间哪需要对不起,你幸福就好。”木诗涵说完,泪水顷刻流出来,满面泪痕。他又哭又笑,努力装作一切正常,却无能为力。所幸他用胳膊掩着眼睛,仰头任由泪流。   有人拽自己的裤子,木诗涵泪眼朦胧地低头看到王晴莘委屈得撇着嘴巴,哭得比他更汹涌。王晴莘用肉乎乎的胳膊蹭眼泪,然后仰面嚎啕大哭。   木诗涵立刻擦去眼泪,蹲下去抱着她,破涕为笑:“你哭什么,有男生在学校欺负你了吗,要叔叔帮你揍他们吗。”   王晴莘剧烈地摇头,嘴巴嘟着,翻出下唇,嘴角弯成向下的圆弧,长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缕缕。她哽咽地说:“那叔叔为什么哭。”   “叔叔哭是因为看到你们很开心,这泪水是甜的。”木诗涵笑着说。   她抹了一滴眼泪放嘴里:“骗子!这是咸的,开心为什么会哭。”王晴莘生气着说。肉肉的小手抹匀木诗涵的眼泪。对他来说,这一瞬间是可以记忆永远的幸福。   他从这张无邪纯真的脸上看到袁梦的痕迹。她是袁梦的延续,是自己永远的梦,不遥远,能触碰,有温暖,不寒冷。   可是   木诗涵把她的小手收回自己手心,珍惜地抚摸着,还给袁梦。他站起身,直视袁梦,终于要放弃了。   木诗涵的笑容像孩童般纯真:“谢谢你,让我遇见你。”   “我也是,谢谢你我的英雄。”袁梦敲敲王晴莘的小脑袋:“给叔叔再见。”   王晴莘笑得眼睛只剩下缝:“叔叔再见,叔叔再见,叔叔再见”她有无穷的活力,一直到快看不清的地方,还左右乱窜透过层层人海向他挥手告别。   木诗涵站在原地,保持挥手的动作,像稻草人。直到听不见声音,木诗涵沉重叹口气,朝我走来。   我一直藏在路边的轿车后,偷听偷看他们对话。我跳出来,气得火冒三丈:“你是笨蛋吗,你心里的话不说的话,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她都有孩子了,说不说都一样,没意义,她心里知道就够了。”   “这世上有很多话,只是为了不后悔,别代替她思考,别给她和你留下永远的遗憾。她等了你太久,你欠她一段话。”我极力劝说,是因为我知道真相放在心底,不见阳光的话,是不能用来缅怀的。   木诗涵似乎被触动了,可能他只是一直呆傻着还未清醒。   “我还可以吗?”   “当然可以,快跑起来呀,笨蛋!快跑啊,在她消失以前,快跑起来呀,大笨蛋。”   我激动得用骂喊鞭笞他时,木诗涵已狂奔而去,像极了那年夏天落日后急迫的背影,曾在我脑海里一遍遍重复上演。   红灯亮起,他站在斑马线前看着来往的车辆恨没有翅膀。还有六十秒才有绿灯,木诗涵等不住了,众目睽睽下冲入车流中,司机纷纷停下来叫骂着。木诗涵左右躲藏,在两旁行人的鄙视目光中穿越马路,朝前跑。人太多,他见缝就钻,人群中都是牢骚。他只知道要快,要快,要快点。他没办法理睬路人的声音,加快速度,一头栽入街边商店晾晒未干的彩色条幅中,满脸满身五彩斑斓地继续往前跑。   茫茫人海,他看见了袁梦和她牵着的小小女儿。   还有十米,还有五米,还有两米,还有一米,抓到了。   袁梦蓦然回首,看见木诗涵站在面前,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满头是汗。她看到木诗涵抬起头,认真严肃地看着她,用能令全世界都听见的声音吼出来:   “袁梦,我喜欢你。”   袁梦捂着嘴,像在笑,眼泪却有泪花。她用纸巾给他擦汗,在笑着哭,笑容很幸福。   幸福也是可以哭的,眼泪不止痛苦。   木诗涵接过纸巾,擦去袁梦的眼泪,听见她说:“谢谢你,我以前也喜欢过你。”   路人换了几波,只有他们依旧停留在原地。   袁梦眼泪流尽了,对木诗涵微笑:“我该走了,真的要再见了,你要保重,值得更好的幸福。”   “嗯,你也要好好地幸福着,你也是,要健健康康成长,叔叔会为你祈祷的。”木诗涵向他们道别。   袁梦抱起王晴莘挥手告别后彻底消失于茫茫人海。   木诗涵回来了,他一脸幸福的样子,让我倍感心酸,过去已无法挽回,他获得的只是释然后的放弃。他越过我,一声不吭往前走,我跟在后面。   “天哪!地哪!姐姐你就别再哭了,女生一哭我就感觉自己是个王八蛋。”木诗涵突然停下来,我撞到他的后背。他没转身说:“麻烦你借我肩膀用一下。我知道这句话很不男人,但我快坚持不住了。”   他走到人少的角落,转身头枕在我的肩膀上。没有哭声,只有眼泪湿润我的肩膀。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手机有条未读短信,我费力地掏出来看到是袁梦发来的。她写道:谢谢你,我的另一位英雄,谢谢你的保护。   我也忍不住了,抱着木诗涵和他一同哭起来。   麦屿市的天空突然降雨了,响亮的雨声掩盖了城市所有角落。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会展临近开幕,可负责摄影记录的摄影师还没出现。因为交接环节等多种问题,导致这种低级纰漏。摄影师是郝泽澍公司下属职员负责的,那名失职的女生被木诗涵训得抬不起头,委屈地哭起来。她一哭,令木诗涵满肚子冒火。   “哭什么哭,赶快联络摄影师?”木诗涵焦躁地催促道。   女生边抹眼泪,边听着未接通提示音。   郝泽澍拍拍女生的后背:“好了,你去帮忙照料会展其他杂项,摄影师的问题不需要你了。”   木诗涵啧了声:“人你就给我放走了。这红脸白脸唱得,角色分明,你这个老板赢得下属的心,那我成什么了。”   郝泽澍毫不在意地说:“这不是她的问题。是我执意找的摄影师,之前有收到关于他品行不佳的信息,是我没在意的结果。”   “业内堂堂铁娘子也犯这样低级错误,怎么了恋爱了吗,下属的错误都能轻易原谅。不过我可告诉你啊,今天我们两公司合作,必须要有专属摄影师,不然回头招标难免气势弱,没有一手图文资料,肯定会陷入被动。这个问题,我想你知道重要性。现在离会展开始不到十分钟,可别用你的手机像解决。”木诗涵敲敲手表。   “你的担心是多余,你只要帮我推迟发布时间,我自然能找到顶替的摄影师。”郝泽澍果断地说。   木诗涵耸耸肩:“嗯,可以!我可以推迟半小时,不过要打个赌。如果半个小时之后,人没到位,那我的脸不能白丢,这次合作项目中你们的收益降2.5%,如何?”   郝泽澍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拿打赌做幌子,实际上是在摸她的成本底线。公司这次收益较高,降2.5%不影响成本。可如果不同意,就会估算出他们的成本相对较低,低于实际成本,从而进一步压价对公司不利。   她中招了,只能同意。即使多付5%,也比压价来得更有利。   可是郝泽澍不简单,此前早已电话通知闵春树。一开始无人接应,郝泽澍想着回头一定要训斥他:要手机干什么,不随身携带还有意义吗,还不如扔掉省话费。   打一个打两个,都没人接。郝泽澍想放弃,可偏偏是不到最后一刻不死心的人。   “接电话呀!”她急得直跺脚,现在只有闵春树能帮自己。   “喂,有事吗?”   谢天谢地,他终于接了。   “你怎么不接电话。”她语气很凶。   闵春树老实巴结地说:“我正拍一组主题,手机放包里没听见。”   “我不管了,你现在立刻过来,我需要你的帮助。”郝泽澍报出地址,给他下命令。   “可是我这边还没结束啊。”闵春树很为难。   “你可以拖一下嘛,哪有我这边急需要摄影师。我不管,你的问题自己解决,现在立刻到这场馆来,只给你四十分钟,我要立刻见到你。”郝泽澍不听解释,直接挂断电话。   想起刚才的对话,郝泽澍不爽自己无意识撒娇了。她简直不敢相信低能幼稚的行为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如木诗涵说的一样,自己真的不太正常,每天都有渴望,每天都有想去吃的餐厅,每天都盼望下班。   这样的自己太不正常了。   可为什么要贪恋这样的不正常,还是偷来的。   郝泽澍给闵春树下达指令在和木诗涵打赌之前。闵春树是她的王牌,她翘首以盼,脚尖都翘起来观望大厅门外。他是全部赌注,一向冷静的自己为什么会犯傻去赌,由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改变得都快认不出自己。她太鲁莽,连闵春树在哪里,距离这边多远都不知道,没摸清就打赌。   郝泽澍想要的不是钱,不是赢赌注,只想闵春树能抛下一切,单为她而来。   “是你的熟人吗!”木诗涵陪着等,等着看好戏:“或者是你不正常的源头。”   郝泽澍翻出手机中闵春树的作品,给他看。   “你还存手机里!看来他对你很重要啊。原来你并非铁甲面,心起码是软的。不过太文艺小清新,拍的都是些风铃、街道,我们需要的是能全面表现会展的,不是来搞艺术的。”木诗涵烦恼得直挠头。   “你一粗人,平常穿得挺时尚,怎么对艺术的品鉴能力这么低端。”郝泽澍翻白眼。   “得得,看看表,只有六分钟了啊。我现在看到钱正朝我走来,你看见了吗,可能你只能看见钱远离你。”闵春树开心地倒数:“还有三分钟,不对,只有两分钟,等一下啊,哇!还有一分钟诶。”   他会来的,一定会。郝泽澍理睬他,大气不敢出。她一点点丧失信心,在心底骂道:快点出现呀,你这个白痴。   厅外日光强烈,将一切曝光过度。闵春树像从白色幕布中窜出来,左右三个摄影包甩着,飞奔而来。   郝泽澍感觉视觉都晕眩了,像上了天堂,赌注、利益都无所谓了,只要闵春树的来了,就够了。对她而言,这像是一场自己命题的验证。   “呃,是他?”木诗涵倒吸口冷气:“你还真痴情。不过我很悲哀地告诉你,你赌输了,他来晚了。”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笨。”郝泽澍收起开心,立刻反击。她举起手机,掐了段秒表记录:“我也有时间记录,离终止时间还差半分钟,是你输了。”郝泽澍抓住他的手腕,看了眼他手表,嘲笑道:“你故意调快,即使作假也认真,这样低级的错误可不是你应该犯的。”   木诗涵作揖:“佩服,愿赌服输,我公司多给你增加2.5%的回扣。这样好了吧。”   “2.5%?”郝泽澍冷笑道:“你打发叫花子啊。刚才打赌的时候,只我下了赌注,你可下。既然你之前没下,现在我赢了,由我定不是很合适吗。”   郝泽澍狡猾地笑着说:“我要10%,不算多。”   “10%,比你赔的多3倍,而且我们的总额大,这10%不仅仅只是2.5%的4倍。”木诗涵气不过,盯着郝泽澍。   郝泽澍哪会怕,又举起手机:“刚才以及三十分钟前的对话,我都录下来了。你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犯不着落下愿赌不服输的名声吧。当然我过一会儿,就会销毁,毕竟我们经常生意往来,都是玩笑而已,只不过”她故意不接着说下去。   木诗涵算是马失前蹄,没辙了:“10%就10%吧,赚少了点,权当破财消灾了。   “那我先谢谢木总了,也代我向你哥哥道谢。”郝泽澍狡猾地笑起来,挽着闵春树往会场里走。   公司下属无一不惊讶,女魔头—郝泽澍居然帮人搭摄影器材,脸上还有微笑。   发布会结束后,木诗涵等人聚着看预览图,大大出乎木诗涵预料,组图简介利索,构图干净,内容和人物都清晰明了,没有半点矫情味。吐槽的趣味性大大降低,反倒令他无聊。   几个小时前,他接到郝泽澍的电话,尽管工作还未结束,可想到郝泽澍急需帮助,便赶过来。   郝泽澍的危机被化解,而他忙碌得连一口水都没喝,嗓子冒烟也要继续工作。   “辛苦了,我怎么付你劳务费。”郝泽澍递来他一杯水。   闵春树听后,很失望打不起精神:“你看着办吧,我无所谓。”   他的一言一行都被郝泽澍捕捉到,当然包括他微弱的失落。   “等下请你吃饭,谢谢你接受我的无理要求。”郝泽澍帮忙收拾器材。   闵春树护着器材:“不用太客气,我还要回去接着工作。”   是生气了吗,郝泽澍心想。   “你帮了我,我也要帮你,和你一起回去,别的不能干,拿包总行了吧。”郝泽澍说。   闵春树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也没大事,不去也行。”   郝泽澍推测他必定不会回去,肯定是怕被骂,那边领导不知道被气成什么样。虽然自己是始作俑者,可还是很开心。   大厅的人基本走散了,木诗涵走了过来。   “老同学,你还记得我吗?”木诗涵站在闵春树面前。   闵春树瞥了一眼:“不知道。”然后背起摄影包走掉,郝泽澍跟在后面。   “果然,你还是目中无人。”木诗涵手插在口袋里看他的背影,坏笑着:“对了,我哥要我通知你,他要结婚了,婚礼下个月。你一定想不到新娘是谁!”他故意卖关子接着说:“是韩初,想不到吧。我这还有段视频,你们要不要看,真是一对幸福的璧人。”   闵春树像被钉在地面,停下脚步。郝泽澍转回身瞪着木诗涵,木诗涵一脸无辜地问:“怎么了,我对你说的。”   “留给你,自己慢慢欣赏吧,我们走。”   郝泽澍气得说不出话,挽过闵春树的胳膊拉着走,可闵春树的神还停在原地。   他们坐在车内,闵春树一直侧脸看窗外,一言不发。车内的安静令郝泽澍压抑。   “你有想吃的饭店吗。”郝泽澍抛出的问题,像扔水中的石子没有回应。   “停车。”闵春树抓着胸口,推开车门,扶着街道榕树大口喘气。他的手用力地捏着树干,牙咬得嘎嘎作响。他的脸色煞白,嘴唇乌紫,看起来心脏不好。   “你没事吧。”郝泽澍自言自语,苦笑着。   闵春树摸着树站起来,看了眼周围,径直走入一家大排档。郝泽澍跟着进去坐下。闵春树只点了啤酒,是郝泽澍点的菜。   沉默比酒杯桌面碰撞的声音更响,闵春树一言不发一瓶瓶灌自己。   “闷酒越喝越苦,你真不打算说话吗,枉费我今天的好心情。”郝泽澍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对面狂灌六瓶啤酒的男人。他已经醉了,身体像没有脊梁般摇晃。   郝泽澍叹口气:“你吃点菜,别只喝酒,对胃不好。”她给他的空碗里夹菜。   而闵春树看着碗里孤单的菜叶诡异地笑:“我终于失去了她。你知道吗,这一天我等了好久,终于被我盼来了。”   郝泽澍不理会他耍酒疯:“明天要不要我出面帮你解释,不然你上班肯定要被骂。”   “这酒是在胃里着火了吗?完全不痛,完全不痛,爽,太爽了,这样操蛋的人生太爽了。”闵春树哈哈大笑,开一瓶新酒,站起身全灌入胃里。   郝泽澍害怕了,他们的对话从不在同一频道。“够了,你喝得够多了。”郝泽澍去夺闵春树嘴边的啤酒,被他推倒。   “任何阻挡我喝酒的人都得去死。”闵春树说道。   因为这边闹声很大,服务员过来看情况。郝泽澍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多点了酒。   “你们喝得已经不少了,喝太多对身体不好。”服务员看着满桌空瓶子打怵。   “没事,死了不怨你们。”郝泽澍拍着服务员的肩膀。   满满一桌啤酒,郝泽澍一瓶瓶打开,自己拿了一瓶,推过去一瓶。   “喝呀,既然我请客,当然包你尽兴。过了今天没明天,这当你我饯别的酒。我陪你。”郝泽澍一仰头,一饮而尽,酒精劈开嗓子,火辣辣得疼。   郝泽澍自嘲:“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就算喝一千次还是觉得难喝。”   闵春树也在自言自语:“我弄丢了她,是我弄丢了她。”   郝泽澍说嗤笑道:“我喜欢你,你这个白痴能听懂吗。我喜欢你这个白痴,我算不算新型白痴。”她捂着脸放肆地笑,然后恣意地哭。   闵春树先醉倒,被郝泽澍不屑地看着,还没有自己在酒场拼酒的一半能耐。她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架在肩膀,拉扯出饭店。本想将他放回车,看到不远处有交警,暗自骂了句脏话,只能拖着他漫无目的地往西走。   路灯昏黄的灯光已有飞虫聚拢,比扑火的飞蛾幸运。沿途的车灯照白他们的脸,转瞬即逝。郝泽澍拖着烂醉的闵春树步履不停,从黑暗走入短暂的光明,又从路灯走入黑夜,循环往复。   步履艰难。   郝泽澍能换水桶,能独自搬家,却承受不住闵春树的挣扎。他站不稳,左右摇摆,不经意的脚绊住郝泽澍,两人倒在一起。   虽说冬天过去了,夜晚仍凉如水。   不能躺在地上,会感冒的。郝泽澍担心他,自己都醉得重心不稳,还要拉起烂醉如泥的他。实在没力气了,可郝泽澍只歇息几秒后,继续拖拽他,哪怕只有几厘米的移动距离。   闵春树突然推开她,爬到下水道呕吐着,似乎要连胃一同吐出来。   郝泽澍没靠近,不是嫌脏,又不是没清理过他的秽物,只不过短短几步距离,突然变得很长很长,长到她已不想靠近。   吐过之后,闵春树仍未恢复意识,抱着树,用脸蹭粗糙的树干。他深情地抚摸着树干,哀叹着:“天怎么暗了,我的光呢,我的光去哪儿了?”   他一遍遍重复像等待答案。   郝泽澍不忍心冷眼旁观,蹲在他面前,梳理他杂乱的头发。   “你这个傻瓜,闭着眼当然看不见光。”郝泽澍用水帮他清洗嘴巴。   “我睁眼了,可是还是没有光,我是不是瞎了,告诉我我是不是瞎了。”闵春树仰望夜空。   “别看远到无光的地方,路边的光暗淡,也有光。”郝泽澍擦拭他额头汗珠。   “路灯不是光。”   “为什么?难道只有白天的光才是光,夜晚只配有黑暗是吗?”郝泽澍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你不用担心,你在这等,明日的光定时定点照到你身上。你放心,气温回暖,夜越来越短了。”   闵春树闭着眼,靠在树干上默默自语:“我是夸父,到死都追不上太阳。我想要的不是光施舍的温度,看得见,摸不着。我要的是全部的光。”   郝泽澍扔掉用湿的纸巾,也不说话了,感觉累了,背靠树干的另一边。她面向西,从这里看不见阳光升起。她看着皎月云影游走,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感情,不想哭,更不想笑。原来心死只是累了,谈不上伤,只是累到麻木,哪怕朝心坎开枪,也只会看着流出的鲜血疑惑,原来自己还活着。   明日肯定还会有太阳升起,这是她作为理科生最后的尊严,闵春树要光总会有光。她没喝多少酒,绕过去看到闵春树已经熟睡,被照成橙黄色的侧脸曲线完美得令人想伸手触摸。   郝泽澍把他重新扶起来,踉踉跄跄从黑暗中重新走入路灯下。   走不回去了,也没有出租车经过,她找到一家快捷酒店住下。好在身份证都带在身上,但酒店工作人员仍对他们身份质疑。为了照顾他,郝泽澍开了间双人房。   “有任何问题都已提问。”郝泽澍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没看见是他喝醉吗,我又不是发情畜生,见男人就扑上去。”   “对不起。”工作人员连连道歉,不想惹麻烦。   进入房间后,郝泽澍把他拖上床上,终于长舒口气,只是这双人间只有一张床。郝泽澍也不想再麻烦,实在太困太累了。她洗了澡,穿上旧衣服出来。   闵春树成大字型躺在床上,咕哝呓语。如果他的脸再胖点,更像个小孩。郝泽澍坐在床上,散开的长发撩过他□□的皮肤,闵春树皱着眉头挠痒,却仍不清醒,翻个身继续睡觉。郝泽澍看着他笑,撩开他的刘海,指尖顺着发际线游走,摸过他的剑眉,和深邃的眼眶,轻轻捏住他的鼻子又怕他醒来松手,最后拇指反复摩擦他略有胡渣的下巴和嘴唇。   明天就让一切完全结束,现在没人,留给自己一片印迹吧。郝泽澍把头发拢过耳,低头轻轻吻上他的嘴唇。   郝泽澍满足了,正起身,突然被闵春树伸手抱住,被翻身压在身下。闵春树枕在她胸前,厚实的重量透过皮肤传来,一起进入意识的还有他的气味、温度和紧贴的心跳。   难道他醒了,郝泽澍不敢动,在无声的蓝色房间里等待时间流过。   闵春树撑起支在郝泽澍身旁的双手,像只受伤的豹子,哀伤地看着她。   “韩初,是你吗?”闵春树仍未清醒,认错眼前人。   “是,我是韩初。”郝泽澍着魔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像在台风中心,享受闵春树臂间的片刻安全,彻底沉沦。   闵春树疯狂地拥吻她,呼吸交缠。短短几秒后,闵春树的动作轻缓,唇部接触温柔,像捧着一片易融的雪花,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郝泽澍的双手似轻柔的藤蔓攀上他宽厚结实的后背。曾经拥有他的这双手,以后还能伸向谁。闵春树的唇覆在她白皙的颈部,亲吻甜蜜又刺痛。郝泽澍纤细的手指插入闵春树坚硬的发根,感受他皮肤缠绵的灼热。   她太幸福了,泪顺着眼角落下,闵春树吻在眼角,吸走眼泪。   多给我些回忆,在我对以后对你思念的时候,可以靠着回忆活下去。那些自我煎熬的日子,和“爱你”搏斗伤痕累累,请告诉我如何才能忘记。可忘记了,你便真的连一丝一毫都不再属于我。   地上堆叠杂乱的衣物,纯白柔感的棉被露出两条粗细不同的腿,郝泽澍用指甲在闵春树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刮痕,想告诉他此刻的疼痛。现在的她有太多想问他的话,闵春树没给她机会,用唇堵住她的话,幸福得几近窒息。   郝泽澍浸没于无尽的幸福,手摸过他每一寸肌肤,知道每条褶皱和他出生的印记,全身感受身上火热的肉体,皮肤不是界限,身体以及感官都快融为一体。   闵春树的手死死圈住她的腰,似乎永不放手。   那些夏日阵雨和蝉声,粗暴地抓着缠绵不休,永远沉醉在夏日睡不醒的午觉,做着未来有他的梦。   我爱你,深爱着你。你听到了吗,你感受到了吗,你是否会像我一样痛苦。   现在的我不是孤独的,这样的人生似乎也不差。不去想明天,只要此刻永恒,这份贪婪请让我用自己换取。   夜色温柔,月日循环,晨露滴落,树木滋长。   从睡梦中苏醒,郝泽澍不敢睁眼,刚才还清晰幻梦马上要成为虚影,还是不争气,没忍住看了身边的他,再闭眼已经来不及。   身边的裸着身体的男人很陌生。但是郝泽澍认识他背上的刮痕,还有自己的牙印。他的发尾又长了,快没到脖子了,还有没有机会帮他剪吗?   她抽了条白浴巾挡在身前,赤脚走去浴室,镜中自己布满大大小小的吻痕,这是甜蜜痛苦一夜的标记。   可这些吻痕是属于别人的,她只是代替品。   郝泽澍看到镜中人痛哭流涕,擦镜子擦不去那人的泪水,心痛到顶点,打开水龙头,调至最大声。她扶着盥洗台,缓慢顺着瓷墙滑坐在冰凉瓷砖面,奋力地哭泣,好像在排毒,眼泪似乎能哭尽。   她真的好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是韩初。   郝泽澍洗完脸,化好妆,穿戴整齐。闵春树还在安然地睡,打着小呼噜。   她缩着手脚又躺回闵春树身边,假想这是每日清晨,光躺在他身边就很幸福,。   她还是赤脚下床,留在床头柜上一封信和一段话:我帮你赢回来的,你要好好守住。   “再见,我的梦想,我的喜欢从来不输你,只是你从来记不住我的优秀,我只是夜里的路灯。”郝泽澍吻过闵春树的额头,从包里取出一块布,打开里面是那年夏天齐天大圣面具的碎片。她把随身携带的碎片扔进垃圾桶。   “再见了,我的大圣先生。”   郝泽澍开车去了麦屿市,还有一件事为他要做的事。   郝泽澍拨通了电话:“喂!你好。”   “你好,你会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很不自信。   “当然了,我们从前也是朋友。你今天有时间吗。”   “我下午有事,你、你有什么事电话说就行了。”   “你翅膀硬了,敢拒绝我。不过你最好把时间空出来,我想你肯定对一封信感兴趣。我下午五点到,再见。”她说完后果断挂掉,签了几份文件寄出去,顺手把手机上所有的社交软件全部卸载。   这是她退役前的最后一战,像个赴死的战士。她很有信心,不会失败,因为她永远都是胜利者。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积雨云像被踩脏的棉花糖,厚重地压在头顶,从东边卷来,暴风雨快来了。   我充满恨意,在车辆嘈杂的噪音中烦躁不安,想拥有能掀翻这世上一切可以发泄怒火的能力,可是我又兀自感到哀伤,为被戏耍的人生感到痛苦。   我无时无刻不在困惑着—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今天早晨,我接到了郝泽澍的电话,竟得知已消失的信在她手上。   她什么时候拿到的信,又为什么她要告诉我,是因为像我一样的愧疚吗?所以看到这些年我被耍得辛苦,觉得愧疚吗?   那封信里面有袁梦的新住址的联系方式,如果信没丢失,我们所有人的人生将不会走上歧路,我和木师翰也不会错过这些年,木诗涵也不会一错过再错过。   我有太多想的话,想掰开她的心弄明白心思,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可以如此狠心。我真的曾视她为真正的朋友,真心相待,可是她怎么可以把我玩弄于鼓掌之间。   太多的委屈找到了出口,想全部倾泻而出,想把愤怒、泪水、苦水等的一并发泄,告诉她。   我所丢失的青春,需要她的解释。   我在路边靠树意志消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快到约定时间,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辆车在我面前停下来,摇下的车窗露出郝泽澍面无表情的脸,装扮仍旧一丝不苟。   我一动不动,甚至不想看她。   她居然能毫不羞耻地说:“好久不见,上车吧。”推开车门,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直勾勾地看着她,话和心情都太多太复杂,堵塞了。   “后面的车都在叫,快点别浪费我们的时间。而且真正的信不在我手里,另有其人。我知道你有疑问,我也有很多故事要告诉你。你想要真相,那我就给你全部的真相,如何?”   她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每一句话都抓牢我。   车门一关,里外立刻隔成两个世界。   “听说你要和木师翰结婚了。”郝泽澍语气云淡风轻。   “什么意思,谁说的?”她一句话便把我打蒙。   她的表情微妙,冷笑道:“木诗涵说的,我们都被骗了。”   我不想在意这件事:“信呢?”   “想知道?”郝泽澍钓我的胃口:“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要先听我讲个故事。”。   我出离了愤怒:“你还要谈条件,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从刚才一直等着你的道歉。”   “道歉?”郝泽澍吃惊得笑起来:“你搞错了,我从不对过去感到抱歉,因为。虽然你藏信的那天,我就在对面教学楼的走廊上目睹一切,趁你离开拿走了信,信基本上从一开始就不在我手。真正藏起来的人不是我,所以我并不为此抱歉。你想要道歉的话去找藏匿者,那是真正的犯人。”   她的话如同棒槌,一次次将我打蒙。我的脑袋已经无法处理任何问题,想不出还能有谁。   “不想听的话,你现在就可以下车了。”郝泽澍打开副驾驶门的安全锁,车子还行进中。   我看着她通透的眼眸,却猜不出她的目的。既然没有歉意,为什么要来?以前不说的话,为什么现在要说。她到底有何目的。我搞不懂,但是很想得到那封信。   “好我听,你说吧。”我镇定情绪,调整呼吸。   天气阴沉,车内光暗。   她准备了几分钟,似乎很紧张,不停地呼气、吸气调整,叹气声变得不清楚:“你还记得费得乐有次打架差点被退学的事吗?其实是他顶替闵春树的,而那一架是闵春树是为了你打的。你都永远不知道他为你受伤流血,就是这样一个痴心于你的蠢货。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的脚筋在那一场架中受伤,而永远错过他的体育大学。因为你,他的人生改变了。你是那个摘取他希望的魔鬼。。”   “这是真的吗?”我目光呆滞,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你别想否认。”   “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不说的话,为什么你要告诉我?”我追问道:“难道我就这么值得你恨。”   “恨这玩意我早用烦了。只是我可怜闵春树,可耻又可怜的人啊。既然他不说,我觉得你应该得知真相。而且,听说你和木师翰修成的结果可能还不错,从江湖道义来说,我不服气。毕竟木师翰他也是知道这些事的,我知道他不说的理由,可是你没有不知道的理由,我有解释的权利。”   郝泽澍解开安全带,下车买咖啡,递给我一杯,温度无法捂暖我冰冷的双手。   “很好,你没有逃跑,看来你准备好接着听了吗。”她咽了咖啡,抽张纸照镜子擦嘴角:“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关于闵春树那次受的脚伤,一个是关于那封信,你想先选哪个一。”   我不假思索,选择了前者,看到郝泽澍嘴角的笑,知道中了圈套,可是更像得知闵春树的过去。   “那我慢慢地说。这件事在高一下半学期,学校对外公布的是费得乐和人打架,闹到警察局,才使得当时学校将当事人严肃处理,不过费得乐是被开除了,至于他怎么又回到学校的我不知道,其他的一切我都清楚。起因就是你。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木诗涵为了袁梦解围,和别人起了争执,被一群人扭送到学校后面的小黑屋里,在那里打他。我知道你去校办找木师翰,然后他们大打出手,人多势众,木师翰不占上风,你应该是气不过去找了老师。这些我都没说错吧,看来你还记得更好。那次我记得木师翰单挑一群人,愚蠢至极,而且赤手空拳跑过去,内裤都不外穿还以为自己是英雄,他是,你更是,一群蠢货类聚。不过你更是个大蠢货,这件事结束了,可你偏偏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去报警。当时警察到学校,斗殴早已结束,只会协调处理。这件事毫无疑问闹到了,毕竟报警的人是会被嫉恨的。你不知道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站在你背后。你是不是想问我,我为什么总监视你,我都忘记了,只是觉得羡慕嫉妒,可能想从你身上学点什么,羡慕到恨你。于是我把你报警的事透露给了同班欺负木诗涵的领头。之后的事情,才是我真正要说的,你是不清楚了吧。那天你刚出学校,就被他们弄晕了扛走。看到那一幕,我吓坏了忘了报警,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恶劣的事,就跑回教室找到闵春树。他急了发疯了,认识些人,很快便得知那波人的常聚之地。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穿梭黑夜,即便我骑车也追不上他的影子。他的目光只有怒火,像要燃尽一切。他在街头怒吼,呼唤你的名字。如果他那晚要找不到你,明天他的心脏会承受不住而暴毙街头。那时候,我是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我后悔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你,对我来说也是折磨。他那时候很容易就能找到你。你正躺在地上,衣衫不整,还好只是上衣被撕开。闵春树狂叫着向一群人冲过去,他脖子上的血管要爆开,像一只疯狗,手指像匕首,直接抓住别人的脸庞然后扣着他们的脑袋撞在地面。有人拿着钢管直接抽打他的背,击打肉体的声音听得我胆战心惊。深夜里,我躲在角落,看着墙壁印出他们厮打的阴影害怕得只会捂着耳朵祈祷他们不要打了。闵春树后来满脸是血,眉毛、眼角、脸颊的血都凝结成块,像战士的纹身。他像你的战士,在守护你,阻挡在昏迷的你前面,一次次挡下用手臂和背挡下水泥石和棍棒,一次次用手打碎那些人的牙齿,痛击他们的腹部。他是真正的疯狗,黑夜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怒视前方。那一刻,我觉得很悲哀,似乎他可以为你赴汤蹈火,为你去死。可他那双明亮注视远方的眼睛,现在已经没有了。他把对手的喉咙掐住,直接提起来,摁在墙上,丧失他们的行动。可是他没注意的是,有伏在他身边的人拿小刀直接割破他的脚筋。他站不住疼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灰尘,还能爬到你身边。费得乐来了,而我报的警也来了。凌寒把你转移离开,只留下费得乐顶场。这便是费得乐被退学的主因。不信的话,你是不是有天在麦当劳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凌寒,她一定告诉你是在路边晕倒偶然撞见,或是其他理由吧。你不觉得可疑吗?”他看着我说。   对于她说的所有话,我都很怀疑,总感觉她在挖坑。如果那时候能做的恶事,她现在依旧有能力做。可我却无法不相信她说的“假话”。   “你的话要怎么证明。”我问她。   “证明?”郝泽澍笑了:“证明就是闵春树失去保送去体育大学的资格,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你认为他会放弃珍贵的机会。他是校内准保送生,你能不知道。”   我再无反驳能力,的确我能记得麦当劳清醒那次,身边只有凌寒,凌寒说偶遇我昏倒了,身上穿着不是我的衣服,当时就奇怪。闵春树当初放弃机会,我也是知道的,纳闷为什么要舍弃这么好的机会,还去劝他,那时闵春树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想到他的笑容,我很心痛,居然一点都不知道。闵春树从没向我邀功,我却一次次利用他当借口,帮我拒绝木师翰的借口。他承受着怎样的心情,为什么和我一样喜欢一个人要焚身碎骨。我们居然是同类,爱得太辛苦,太疲倦,备受折磨明知道没有出路,还是想在气绝前等待希望。   可我又能做什么,我喜欢他,把他当朋友,可我不爱他。   “既然我说了不少,就再多说些吧。”郝泽澍喝着凉掉的咖啡,苦涩不是滋味。   我心底祈求她别说了,别再说了,我不想听了。   她显然不在乎我的感受,继续说:“你知道上次利用完他,他多可怜,怎么活下来的吗?苟延残喘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要帮着你圆谎言,装作是你的男朋友拒绝木师翰。你真是个伟人,能让他心思塌地就差没跪拜你叫你声主人。如果你真要他跪拜,起码丢两颗糖豆,他真的能丢下一切自尊跪下去。我想他活得真可怜,因为你的原因。你从麦屿市消失了一个夏天,他穿越大街小巷寻人。他本来有着辉煌的人生,可是被你毁了。你该怎样负责,一句道歉远远不够。他那个笨蛋,从来不敢向你告白,所以我代替他。我把他的心意传给你了吧。”   我似乎明白她这次来的目的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想得到郝泽澍确切的答案。   “为什么,因为我恨你,多简单。”郝泽澍的笑容惨白。   我没忘自己的目的:“那封信在哪儿?”我问。   “还想要真相,不过真相往往很痛苦,你太傻,宁愿在现实中受苦,也不想活在谎言中的幸福,自讨苦吃的话我为何不送你一程。我可以向你发誓,所有的话字字不假,后面的话若有一句谎言,便令我人生无望。”   她在发毒誓,我害怕不想听了,想下车,门被锁住了。   “车我锁上了,你必须接着听下去。”   我紧张到无法呼吸,像要打开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里面有未知的恐惧。我的头皮发麻,身体冒冷汗,堵住耳朵,可是绝望绝不会被指缝阻挡,只如蛇一般爬上来,冰凉刺痛有毒。   郝泽澍把车开去人烟稀少的后街巷,她打开窗户。   “你先呼吸几口空气,然后听我说那封信的事。也怪我,闵春树很早就想向你告白,因为他担忧木师翰会成功,当然知道你喜欢的是木师翰,不然他怎会穿上同样的白衬衫,甚至连头发都梳到同样的角度。闵春树那个蠢货居然逐渐学习木师翰,放弃自己,可爱又愚蠢。有些人痴情了,就变傻了。不过我骗他,说木师翰不喜欢你,他可以等待你被拒绝,这样他就有机会安慰你受伤的心。我把这件事描述得浪漫又符合大男子主义,他觉得好像能成为你的救世主,只不过一如既往的愚蠢。那年夏天,你在学校里等了木师翰多少天,我就在学校陪你多少天,我要看到你告白成功。只是你不知道我在你的背后而已。我很惊讶居然能熬那些天。原来恨也能成一种信仰。”   我感到背脊发凉,大气不敢出。   她无视我的震惊:“所以你和袁梦对话我听到了,我在你坐的椅子后面的教学楼走廊下躲着。我站在你对面的教学里,看到你鬼鬼祟祟地把信藏起来。从那一刻起,我知道这封信早晚可以成为用得上的工具。你走了,我就进去了,在你徘徊的黑板处轻松地找到了那封信。可惜的是,黑板后的缝隙太窄,花了不少时间,虽然没被你发现,但是却被第一个进这个教室的人发现了。即使我当时已经把信藏起来在他面前溜走,不过他太难对付,后来去找到了我。”   她故意沉默,折磨我。   “谁”   “你猜!”   我似乎已经知道是谁了,只是不愿相信.这不可能是真的,我在期待奇迹。   “是木师翰,你的班长,那封信在他手上。”郝泽澍说出我内心的答案:“是不是觉得被耍了,很愤怒。当时我拿到了信内心忐忑,觉得临走前他看穿了我,果然他出现在我家门前时。他实在是个令人恐惧的对手,每一句话都设套,而且套中套,最后我被拆穿,只能把信交给他。木师翰是细心的人,检查了信发现没被拆过才离开。只是他不知道,我从小就会偷信,重新封装对我来说太简单,已预留过复印件。况且他根本不知道信封长什么样。我当然知道信的内容,不过他居然瞒了下来,为了保护你抛弃他弟弟也算有种。这是他人生最大意的时刻,也是我唯一一次能有机会骗过他,不过他显然要被我骗第二次了。大学毕业之后,我要办公司,他表面上是要入股帮我,实际上他只是怀疑我有复印件。所以他接触我,去我家办聚会,都是为了找那封信。不过,我早已保存好,他找不到。不过这复印件已经给了另外一人,他可以比我用得更好。”   我的耳朵被炸得发出嗡嗡声响,张着嘴:“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说谎,你在说谎”我一遍遍否认,揪着心痛得直不起腰。   原来我一直活在某人编织的假象,原来真相痛苦万倍,血液中全是针尖。   “不敢相信吧,不敢相信他明知道袁梦在哪儿,还把你们耍得团团转。可惜他太小看我了。你们一群笨蛋,都让我恶心。你是,木师翰是,他弟弟是,闵春树也是,都令我恶心得想吐。他以为即便我有复印件,也不敢坦白这件事,毕竟他有我的把柄,知道我害怕闵春树看轻的我,我也怕。可是我和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你们是傻子,独我一人是疯子。”   郝泽澍俯身对哭得弯着腰的我如恶魔般耳语:   “你难道不觉得木师翰对你的喜欢是处于愧疚吗?像他那样狡猾的男人,你还有信心爱着吗。他对你们每一步都在算计,你想要这样的爱吗。可闵春树不一样,他是在你身后真正骑士,对你已经尽力了。就算他是你的臣子,也值得得到奖赏。”   我捂着耳朵,疯狂摇头:“你闭嘴,你闭嘴,你说的是假的,这不可能。木师翰他不是你说的那样,他”   “不是我说的哪样?那就让我揭穿他面目好吗,你脸上绝望的表情,一定要不遗余力地表现给我看。”郝泽澍心满意足地笑,拨动木师翰的电话。   手机接通前的提示音仿佛来自时间隧道,我想到很多,其实重逢时起,他早已一切尽知。   接通了。   “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传来木师翰冷冷的声音。   “向你道谢啊,毕竟你们这次给的利益更多了。”郝泽澍开始下套。   “是吗,你可以直奔主题了,我们每一次的对话都像在玩游戏,把那一套摘掉吧。”   郝泽澍应着说:“很好,你也别藏着掖着了,我们互相都很坦荡。”   “你是在调情吗?对不起,我对你没兴趣。”   “那真是感谢了,听说你要和韩初结婚了,恭喜你们了。”   “”木师翰显然没预料到,沉默不回应:“你果然有问题,我感觉你像在威胁我。不过,应该快了,如果你来我很欢迎。”   “不过,我就是来威胁你的,我想让你把韩初让给闵春树。没有韩初的他只是枯树,太可怜了,如果你还有点同情心。”   “你是在说笑话吗!抱歉我笑不出来,你天生没有幽默细胞。”   “既然你觉得不好笑,那你就成为笑话吧。你还记得那封信吗,你从我手中拿走的。”   对于郝泽澍的话,木师翰没上套,绕着说:“你说的是什么?对我来说不存在东西,早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说话这么委婉,怕我录音吗?同样的方法又不是没对你用过,不可能用两遍的。不过你应该想到了我有复印件吧,我从市井而来,偷别人的信重新粘合的能力很强。现在到了用的时候了。”   木师翰声音变得冰冷坚硬:“你是不是嫌利益还不够多。”   “可能吧,不过我已经不需要钱了。我把这件事告诉韩初,你反正挡不住。你大可以拿闵春树作为要挟我,可是已经不在意了,破罐破摔了,你还有办法吗。袁梦你们找到了,心结打开了,可是有些坎一辈子都别想跨过去。我们是共犯,自首怎么可能落下你。”   “你这个疯女人,你最好小心点。你别忘了你的公司里面有我的股份,我可以轻而易举让你的努力化为灰烬,瞬间卷铺盖滚带。”木师翰绷不住了,阴暗地说。   “啧啧,你这个样子真想给韩初看到,她对你的印象幻灭的表情一定很爽吧。”   电话突然挂断了,郝泽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的手机响了。   是木师翰的电话。   我接通了,木师翰的声音依旧温柔,和刚才判若两人,我似乎能看到他的温暖的笑容:“你在哪儿?”   “我还在家。”我强打精神。   “我有件很矫情的事,你能答应我吗?”木师翰诚恳地问我。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木师翰打断我:“你一定要答应我,我现在很不安心,你从来没真正回应过我任何事。我恨害怕。”木师翰在等待我的回答:“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咽了口气:“我相信你。”   木师翰安心地笑了:“那我们玩个游戏,从现在开始你关机,直到我去到你身边。不要接任何人的电话,不要和任何人见面。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你愿意相信我吗,我会立刻到你身边。否则我一直感觉要失去你,心不安。给我一个机会。”   我无法答应,嗓子在抽搐。郝泽澍堵住我的嘴,待我心情稍缓和后,让我答应他。   “我,”第一声湮没在哭腔中,第二个字才调整呼吸:“我相信你,永远相信你。”   “我爱你。”木师翰挂断前说:“等着我。”   我垂头丧气,丧失活人的气息。   她打开车门,示意我可以下去了。我没有灵魂了,像具行尸走肉。   “好吧,那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闵春树做梦都在呼喊你的名字,他救过你的人生,值得拥有幸福。”郝泽澍关上车门,开去机场。   “为什么这么做?”我像个人偶不断重复同样的问题,心破了洞。   “我要回答多少次,我恨你,这个理由够了不是吗。”   “你不是说不恨我了吗?”   “你真的信了,我骗自己的,把你都能骗到。”   “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我不想知道,我很痛苦。”   “你自己的求知欲旺盛,我可比痛百倍、千倍、万倍,所以我很讨厌你,你有的我没有,我有的你不需要。不过是我不要闵春树了,破烂只有破烂相配。”   我们没再多说话,我不下车,她只能开去机场。   她拿下三个大行李箱说:“我要走了,我的公司股权私下里已经解决了,木师翰做梦都想不到。我再不会回到这破烂的地方,厌倦和你们任何一个人相关的世界。我要走了,你们自己慢慢玩游戏吧。”   她拖着简单的行李,潇洒地留下一抹背影,乘上飞机从我头顶的晴空划着巨响消失了,留给我的是比从前更乱的人生问题。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刚刚酒醒,睡眼惺忪正午迎刺眼的阳光,闵春树的头发乱糟糟,伸了个舒适至筋骨的懒腰。很久没睡过如此舒适安心的觉了,要不是觉得酒后头疼,他想躺回绵软的床上再睡一会儿。   他记不起昨夜,不知现在何处,只觉得头疼,似乎天灵盖都裂了缝,从中央往外拉扯。   闵春树环顾室内装饰,清楚是家酒店。肚子饥饿感令他走神,已经过了郝泽澍给他准备早餐的时间。像他这样孤独的人,竟然也有习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郝泽澍不在身边,令他不适应。肯定是郝泽澍把醉酒的他搬进来的,房间有郝泽澍的微苦又透露微熏甜的香水味,闵春树闻了闻手腕,有她的残香。   房间空气全是郝泽澍存在过的气息,每一粒尘埃都被标记。她什么时候遍布自己生活的全部,像病毒一样扩散,也不打声招呼。   闵春树莫名内心隐隐不安,昨天的自己肯定给郝泽澍带来了不少麻烦,要尽快道歉,不然又要被骂了。   然而提示对方已关机。   可能她正在开会,闵春树赤身起床,觉得后背有点痛痒,边挠着来到浴室,抓一把冷水扑到脸上,意识才算逐渐苏醒。他瞧着镜中自己眼眶发红,一夜便冒出青青的胡渣,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怎会被郝泽澍看得上。   还是再打个电话吧。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仅一句在狭小空旷的浴室格外响亮刺耳。直到自动挂断,闵春树泄气地坐在盥洗台旁不凉的瓷砖上,没有干劲。   等下,去她公司向她道歉,别惹她不高兴了。以往她总会秒接电话,现在异常的情况令闵春树莫名心慌。   连衣都未穿整齐,床上的手机便响了。闵春树一路踉跄踩着裤脚扑向手机,忙接通,只是报社主任的骂声。   “你终于肯开机了,这位大人,您昨天拿着器材从片场跑走,可把我们这些下人都吓到,以为天塌地陷了。不知道您今日能否给出昨日的片子,否则就算您真是龙子转世,我也要报警了。”主任气急败坏地讥讽道。   闵春树不再是青葱热血少年,任那头牢骚。闵春树连连道歉,最后郑重答应马上修原片。   还未到房间收回时间,闵春树抓紧打开笔记本,检查地上的大大小小的拍摄装备,没一件丢失。昨日早上,他接到郝泽澍的电话,像接到一道圣旨,脑袋没想多余的事,哪怕正在拍摄期间,直接盖上镜头盖离开现场,白费模特厚粉下麻木的笑容。主任在他背后尖叫,他跑了出去,拦不到车,只能奔跑边拦车。   只一句,却有如圣旨,令闵春树如骑士般付命的,如今已换了人。   桌面还是那日春风中,郝泽澍纤细手指拢头发的动作,和不经意的对视。桌面壁纸中的她眼神透彻像一汪泉,眼眸黑亮透不见底。   闵春树呆呆地望着桌面几分钟,被她眼睛、完美的侧脸深深吸引,时间趁机飞逝。明知要尽快修片,可是他总有拖延借口:再等等,再看一秒。   那张壁纸似乎成了动态图片,枝、湖面、秀发都在被风撩情,锁住的是闵春树的记忆和时间,那一瞬循环万遍的世界。   闵春树修片子,修累了,就翻出郝泽澍的相片盯着看。工作时间还没休息时间长,不过多亏郝泽澍的图片,令自己不多思多想,没有间隙想到痛苦。   尽管如此,木诗涵说的话还是钻进他的脑袋。其实从一开始,闵春树便不该挣扎,反正结局都一样。   “韩初要结婚了。”   就是这句话像斧头一样劈裂自己,疼痛延伸到现在。他只是在不知名的角落爱得轰轰烈烈,凭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真是可笑又笑不出的过往。   木师翰在自己原地等待的时候,不停地追寻韩初。他是佩服木师翰的,虽然依旧讨厌他,看到他的脸还想招呼一顿。但如果真要韩初选择,他也认同比自己优秀的木师翰。韩初值得最好的,而自己给不了她一切,也从未成为过她的一切。   闵春树是死心了,想得到她的心死了,只是仍然喜欢她。他没能及时忘掉韩初,所以心痛是他的代价。   其实自高中从郝泽澍口中得知韩初有喜欢的人,闵春树便已经绝望。然而和绝望不矛盾的是,他仍有希望。凭借一切关联和韩初接触的蛛丝马迹,寻找可能的希望。这样的希望太绝望,像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盼望岩石能滴下一滴水解渴。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闵春树只是无法选择放弃,纵然有人劝他,可他就是做不到。没有原因的做不到。   对韩初,闵春树仍有情,已未有意。   他执着韩初的情感是矛盾的,知道所谓的喜欢不能强求,却得了臆想症,盼望韩初的真心。可是又从不敢表露,怕韩初烦恼,怕最后连朋友都不得。   闵春树从一个自信的少年变成了自卑的青年。   他的爱不是强求,只愿韩初幸福。如果韩初因为任何原因被他所伤害,这是万万不愿看到的现实。所以如果韩初能真正幸福,闵春树做不到及时忘记她,却能及时退出选择放弃。本来就处于感情斗争的绝对劣势,失去的很少。   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太辛苦,比打一场架更艰难。打架的伤即使用烫红的烙铁戳皮肤上也只是一瞬间的剧痛,之后愈合的伤疤都是一枚枚勋章;那么感情上的伤就是给人打麻药,无痛地挖出心脏,放在凉水中,用小火、大火调换着煎熬。   不过,万物总有时。这一路总算要结束了。然而喜欢韩初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随呼吸痛苦着,无法排异。   他是什么道理都知道的人,然而心还是很痛。   一个不小心,他又陷进去,被身体的记忆粗暴地抓住□□。好在屏幕幻灯片播放的郝泽澍相片,似一枚冰凉的薄荷吹去他身体的郁燥。   闵春树突然想听听郝泽澍的声音,哪怕骂自己。跟和她相处惯了,逐渐有受虐倾向了。   可郝泽澍依然关机。   不过开会未免太久了,闵春树加快修片的速度,准备送走任务后,去郝泽澍的公司。电脑里有昨天给他们公司拍摄的图文资料,要尽快移交。而且自己要向她道歉,昨天醉酒的自己肯定给他带来了麻烦。   他拾起装备,正检查房间物品遗漏,突然发现床头柜上有封信,不懂纸上话的意思,没多想,装进口袋匆忙离开。   离郝泽澍距离的减少,闵春树感觉紧张,见面第一句话说什么。他想问“你吃了吗”,不过郝泽澍肯定只会给一个白眼,自己只能挠头傻笑很尴尬,不如主动道歉说“昨天又麻烦你了”,可是这句话又像是废话,自己一直都在麻烦她。   他发觉已经麻烦她太久了,还是先道谢更好。不过以郝泽澍的个性,肯定会讽刺他一顿。可为什么想象竟然会觉得幸福,闵春树看到车窗外闪现的人群笑起来,阳光都更加新鲜。   他希望车能再快点,等不及见到郝泽澍,想把自己拆成分子瞬间传送到她身边,重组后出现。   第一次来到郝泽澍的公司,他刚走出电梯便发现这层楼已经鸡飞狗跳,到处是纸屑,抱着装满资料箱子的职员纷纷离开,连前台都在整理。   找错地方了吗?闵春树疑惑着问前台:“请问,贵公司的郝总还在开会吗?”   前台一脸荒唐,忙着收拾不理睬他。闵春树以为没被听见,又说了一遍,才得到回答。   “你是债权人吗,来得太迟了吧。能带走的东西都被别人抢光了,都在找郝总,你算是没希望了。”   闵春树无法理解意思:“这难道不是郝泽澍的公司吗?”   “以前是,昨天还在的人,今天就消失了,就这么快把公司卖了,都没一点征兆,结果买方来清场了。”前台不耐烦,不再搭理他。   不见了,不见了   闵春树的脑袋里装不下其他想法,只一句话循环,还不敢弄懂意思。不安逐渐扩大,攥住了他的呼吸,两眼发黑,脑袋发懵。他像只意识快要中断的僵尸,摇晃着往办公室内侧走。   其他职员纷纷往外走,只他来到被砸的办公室,踩着一地的废纸,脑更加剧烈。他握着手机一遍遍拨打,然而只有“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   他逐渐能相信郝泽澍消失的事实,却感觉天崩地裂,无法支撑站立。   闵春树坐在一楼门口的台阶发呆,先前来时的不安已经淡去,席卷而来的是被劈成两半的痛感。   当他逐渐意识到郝泽澍已经逃走,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在这巨大的世界中找到她时。闵春树的绝望像热带雨林的树木在身体里扎根,绝望的藤蔓捆紧他的脑袋。   闵春树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消失,不明白为什么不打招呼,难道就因为昨天的自己?他冥思苦想,始终无法得到合适的答案。   他发觉已经无法想象没有郝泽澍的生活,正当他正沉浸于甜蜜幻想中时,已经下一秒被判了死刑。对郝泽澍的喜欢果然是病毒,不知不觉扩散开来,突然一下又发作。   直到失去才发现的喜欢,是没一丝希望的绝望。   闵春树无法再等待,必须要去找她,即使没有方向,也要去找。并不是寻找的过程会比等待轻松,只是他再等不起了。   人潮中走的每一步都很愤恨,怨恨现代的发展,为什么每一条路都是通的,要是只有一条通路找人不会太难。他走了几米,气急败坏地蹲下,挠着头,绝望得把地面砸出一条缝。   他突然想起早晨床头柜上那张纸,仔细思考其上的意思:我帮你赢回来的,你要好好守住。闵春树冥思苦想还是不明白,他从未了解郝泽澍这个人,但却感觉喜欢上了她,可察觉的时间太迟了。   为什么喜欢上一个人,不给点提醒。是他太笨拙了,所以才弄丢了郝泽澍吗。   闵春树反复揣摩那话,不懂她能帮着赢来什么,冥冥之中感觉似乎和韩初有关。他一向是个愣头青,都不知道韩初是否还在麦屿市,抓起包就往车站的方向赶去。他感到了希望,觉得找对了,认为郝泽澍一定在劝说韩初,所以她必定在麦屿市。   可见面之后该说什么才能化解尴尬,就说还需要郝泽澍当模特,拍摄一组新片。这个理由不差,就算她讽刺自己,反正都听习惯了,知道她心口不一。   闵春树傻傻得仿佛真的是去赴见郝泽澍,甚至猜测郝泽澍会说那些熟悉的话讽刺他。   他是真的傻了。   火车站的人流一如既往,来去匆匆,没人会把这里当做休息站点。   闵春树往购票处赶,正值一班乘客出站,两股人流相交中,闵春树停下脚步。   我没想到会在车站见到他,这样突然的相遇,给我的行动和语言系统带来巨大的压力。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原先准备的话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我无法填满的愧疚。   “好巧啊,”对面的他先说:“一年多没见面,你还好吗?”   闵春树的笑容还是如记忆般温柔。   第三十二章   “好久不见。”闵春树见我没反应,又提醒一遍。   “嗯,是好久不见了。”我紧张地说。   “是来找人的吧。”闵春树云淡风轻地说。   “对,我来找你的。”   我逃避不了他无声的过去。可是我来又不知道该什么合适,是该说“对不起”,还是“我想嫁给你”。   他表现得越轻松,我越相信郝泽澍的话。在我面前,他除了笑容,再没有其他任何表情,都是我夺取了他的光芒。我希望他能挣脱出来,虽然不知道能做多少,但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可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从他视线里消失,做多做少都不如不做。   “你恨我吗?”有太多话,但我独独选了这一句。   闵春树表情微妙,还是努力微笑:“有点。你是专程来找我的,果然郝泽澍去找你了,对你说了什么吧。”   他估计看到我吃惊的眼神,叹着气:“说我傻,她一样傻吗。是不是还和一封信有关。”   “你也知道那封信的事。”我问他。   “我不知道内容,没看。她给我留了字让我觉得可能去找过你,还有这封信,她给了我,我交给你。”闵春树从包中抽出信递给我。   我以为郝泽澍会把这封信当做威胁,否则就向木诗涵坦白一切。太久没见面,我们即使有太多话却不便说,沉默着空耗时间。周围的人群换了一茬又一茬,闵春树挠着背,似乎很痒。而我一直盯着他的腿。   他调侃着:“干嘛一直盯着我的腿。”   “你的腿伤还严重吗,后不后悔?”我哀伤地看着他。   “郝泽澍告诉你的吗?”闵春树问我。   “你先回答我。”我逼问他,他没说话,算是默认。我继续问:“是为了我所受的伤吗?”   他还是不说,再不看我,脸上的微笑褪去了。   这样的默认等于给我以重击。我之前曾经想过郝泽澍可能是骗我的,只为骗取信任,她的话可能都是她编的。虽然对闵春树不敬,但我仍希望他为我受伤失去前途的事情是假的。这样一切都有周转的余地了。   我知道这样想很猥琐,可是这样残酷的现实使我无法既无法面对木师翰,也无法面对闵春树。   闵春树在等我开口,可我真要说了,他把食指竖在嘴上,示意我禁声。   “看来她把一些事都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你道歉,千万别用靠近我来安慰我。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就当我胡思乱想。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提一个问题。”   只有一个问题的权利啊,我想了想说:“你还喜欢我吗?”   闵春树听到后全身放松:“当然喜欢了,很可能会一直继续喜欢下棋,只是不用撕心裂肺地喜欢了。”   闵春树的笑容和话语令我酸楚。我不知道他这样说的实意是如何。是真的如他所言一切过去了,还是仅仅是为了让我释然,不背负压力。   “我们之间的对话太被动了,你要多说点话呀。算了我直接问你好了,她给你说了什么。”闵春树问我。   “你不知道吗?”   他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她可能去找你了,所以我才会在车站,觉得她可能向你说了不少事。既然你来了,我也就不用去了。”他似乎看透了我:“你还是没变,眉毛都是心事。如果你愿意,把她告诉你的东西,都说给我听,不要堵在心里,不用一个人痛苦不堪。”   我已经知道了事实,没有因尴尬而不说的理由了。我把那段他为我打架的事情讲出来,也好向他道谢并道歉。可讲完之后,闵春树在思考着什么   “她真的这么告诉你。”   “不是真的吗?”   闵春树否认道:“她说的是真的,只不过她太聪明,隐藏事件中的一个人。所以从哪方面来说,她讲的都不假。然而在那段故事中,我是受伤了,然而并没重伤,只是我的曾经记错处分导致最后在保送审查中落选。而那次真正重伤的是另外一人,好吧,由我把这个故事重新完整地说一遍吧。”   “其实郝泽澍改动了几件事,其中之一便是,她不是第一时间告诉的我。如果没弄错的话,是木师翰找到我,要我帮忙的。他才是被通知的第一人。第二个便是,真正受伤的是木师翰,我只是皮外伤。我和他一同赶到那里,他比我更加发狂。我一直厌恶他,只有那一刻感觉他是真男人。我只能看着他疾驰的后背,他直接撞开围在你周围的几个人,每一拳似乎都要他们致命。当时加上费得乐,也只有三人,很劣势,因此都多多少少受了伤,只有木师翰受伤最重。当时他被人用刀砍断了脚筋,就那样他滴了一路的血,爬也要爬到你身边。如果能让我服输,也只有那一刻。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因为受伤导致无法保送体育大学。我和他当时都在竞争名额,挺为他惋惜的。我描述可能太简单,但是说的都是真话。如果你要感到抱歉,首先是他,他为你付出的太多,是最配的上你的人。”   闵春树的话如夏雷炸开在我耳畔。仅仅几个小时内,现实反复颠倒,我的世界观受到冲击,不知道何为真,何为假,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你不来,我也想去麦屿市找你的。既然说清了,我也安心了。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回见。”闵春树和我告别,离开人流涌动的车站。   他临走前,把买的车票给我,让我不要乱想。如果我要结婚了,别忘了邀请他。他承诺会给我一个大红包。   我忘了是怎么和他告别的了,没立刻离开回去,而是像幽灵一样晃悠悠来到木师翰的公司。口袋里郝泽澍的录音笔,像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之后就是毁灭。   我对木师翰现在既愤恨有愧疚,我们无法继续走下去,根本无法像以前一样再逃走。我能逃多远,他会找多远。就算我逃开而自由了,可他还在被套在笼子里。   比起我,木师翰才是那个更需要被拯救的人。   此刻的我很害怕,瑟瑟发抖,无法将和郝泽澍通话的他和以往的木师翰联系起来。我从未听到他冷若冰霜的语气,更令我震慑的是他背后设计的一切。我们原来都活在他的剧本中,如果不是郝泽澍,我们可能会一直安然地生活下去,不会有任何变故。   只是身为剧本设计者的木师翰很辛苦而已,他需要用千百个谎言接着续写。   我很怕他,越来越不清楚木师翰。他每一次骗我,在想什么,以样的心情来处理引导一切。   我一直感觉他知道一切,但我从未怀疑过他,因为他说的一切都听起来真挚。而且他是我高中男神,是我的偶像。对他说的一切,我很认真地相信着。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假装的,无论是他的外表,还是内心。   我之前还一直埋怨他,恨他隐瞒真相,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不至于这些年辛苦。如果不是他,木诗涵也不至于错过。可是直到今日,我才恍惚间发现他是个神秘并且极端的人,而他的这份极端正摧毁他自己。我必须坦白,却怕会摧毁他。他编制这么多的谎言无非为了保护我,当谎言拆穿,优秀的他只会陷入更大的痛苦和绝望中。   他的渴望有多强,最后希望落空后的绝望就有多深。   可万一真相只有一瞬间的痛苦,而他的痛苦根源来自于心结,坦白一切或许可以救他。那么我要不要下赌注,堵上我和他的未来。   我必须做出选择,必须改变现状,不然木师翰的疯狂迟早会毁了他自己。   他是个异常优秀的演员,整个人就是块巨大的面具。我开始怀疑他对我的可能只是愧疚,不是爱。我从不怀疑他对我的好。他处心积虑捂住我的耳朵、眼睛,编织一个个梦境,他从不伤害我以及所有人。他对人都很好,会挥拳向那些打木诗涵的人,站在袁梦前面保护她,为我做的不为人知的一切。   那年夏天,他拿到了信不做声地毁掉,怎会他心中会没愧。木师翰是个负责任的班长,是个疼爱弟弟的班长,可他选择了我,放弃了弟弟,这不是结束。起码他愧对木诗涵,心中总有一块地方被罪恶感包围,如果不拆穿真相,这种罪恶感会伴随他一生不得安宁。   那我还犹豫什么,应该立刻坦白一切,把我们之间的暧昧切断。只要不让木诗涵知道就好,毕竟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不郝泽澍的话早晚有一天会吹到木诗涵耳边。那一切也会结果,带来的剧痛会成倍增加。   郝泽澍必然是想令我和木师翰彻底分清界限。如果没达到目的,她不会善罢甘休,烧掉再多的复印件都没用,她还有嘴巴。   木师翰和木诗涵两兄弟身世复杂,从仇敌状态的他们,能有现在和睦的关系,木师翰到底在背后付出了多少,我不得而知。可是我知道,如果有天木诗涵知道了真相,那么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必然受到冲击,将比我对木诗涵坦白真相时的冲击更加剧烈。我想不到崩溃会首先发生在他们俩谁身上,任谁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事。越是亲密的关系越经不起拉扯和考验,一旦有了间隙将是永远的鸿沟。   木诗涵的脚步才刚从过去迈出去,绝不能再被拖回泥潭中。我必须要阻止这样的事发生。   我不清楚那年夏天木师翰隐瞒的初中,可能怕木诗涵会怨恨我吧。可是事件并没朝他设计的方向进行。难道他觉得有郝泽澍的把柄,所以可以真正掩埋这件事。可是他错了,郝泽澍是个不确定因素。郝泽澍是没他强,可是她太疯狂,是个引子,随时能引燃一切。   去赌吧!如果他跌倒了,我会扶着他站起来,然后离去。我突然理解郝泽澍的怨恨,怨恨世界的一切,嘴里只有苦水,对这世上命运作弄怨恨着。可痛苦只能闷在心里,无法向这个世界发泄,灵魂在悲鸣,还要继续艰辛地维持人的形态。   我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么多机缘巧合,又让我们错过,是好玩吗,还是觉得可笑,难道我们的眼泪都不值得同情。   我知道木师翰肯定会被打击,可是比起任何一种选择,只有这样的结果能拯救他。我终归还是他的锁,只有消失一种选项。   努力这么久,最后还是要逃跑。我很累,感觉世界的未来掌握在我手上,背负着从没有过的沉重。而木师翰却背负了多少年,才几分钟我已经承受不住。   被这件事带入漩涡的不止我们三人,还有一同搅入的郝泽澍和闵春树。我们的人生或多或少都在那年夏天被改变。郝泽澍的冷漠、闵春树的笑容,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感受到痛。   我发现自己才是遭遇最少的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世界的可怜人,相比之下却最幸福,生活在谎言中,被他们以各种目的保护着。   我居然在比较痛苦的等级,痛苦和痛苦之间能分出级别吗?   我想了很久,一直坐在电梯里,上上下下。木师翰的公司在我面前出现又被铁门关上。我看着光亮的电梯铁门憔悴的脸,知道早晚都要面对,还是早点结束更好。   前台说,木总现在不在公司。   我问前台,他现在哪儿。他们表示不知道。   我想他应该赶回麦屿市。他让我关机,必定是害怕郝泽澍找到我,戳穿他。正好有闵春树给我的车票,我也该回去了。   我晃荡地回到家,天色已不早,浑身乏力坐在换衣架旁不动。妈妈从厨房出来问我:“你去哪儿了,小木来家里找你呢。”   “找我,”果然如我所预料:“你怎么说的。”   “你不是说你去逛街了吗,我就这么告诉他。他这孩子也奇怪,一直问我你的表情怎么样,我哪知道。天天洗衣服做饭的,看你们的脸都烦了,哪还有时间观察你们。”   我疲倦地靠着墙。   妈妈观察我问:“是不是和他闹矛盾了,你最好珍惜点,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不要总耍小孩子脾气。”   她跟在我身后唠叨着。我径直走进卧室,把她关在门外。晚饭没吃,任由妈妈唠唠叨叨,在床上的每一秒都过得艰难,不知不觉睡着了,又在深夜中醒来。我一直害怕黑夜,从不敢关灯,深夜的安静令我更加不适、焦躁不安,连手指、脚趾都在烦躁中。   我去客厅喝水,听到门外有熟悉的手机响铃声。我知道那个手机声音,觉得幻听了不可能,可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我悄悄的飘到门边,透过猫眼果然看到有人正坐在最上的一级台阶,正是我心心念念的人。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木师翰正坐在屋外,迷样的黑色身影。他穿着黑色正装,毫不顾忌席地而坐,像守卫的石狮子。   我隔着猫眼看着安静的他后背,看不清他的面庞。门无法阻挡浓重的烟味,黑暗中有火光明明灭灭。   木师翰用手捧着的憔悴面容,揉搓强打精神,手不吃痛地砸墙,发出微小的震动声。他似乎局促不安,手搓着头发,站起来又坐下。   他是不愿我看到这副样子的,可我现在和他只有一米的距离。安静的夜晚,我们之间只这堵门,我却找不到钥匙打开。   我顺着门自然滑落,靠着冰凉的铁门,不忍再看他的憔悴。   我当然知道他半夜来这的目的,肯定是为了组织郝泽澍见我。他在等郝泽澍,可是她已经飞走了,木师翰已经输了。   他是个聪明人,什么想不到,怎么可能想不到郝泽澍是在接触我之后才给他的电话。只是他并没放弃,即使没有希望,仍要创造希望。可那该有多煎熬,多痛苦。他让我关机,以为继续维护编织的谎言,只可惜这次他必定要失败了。   我此刻很想立刻开门,找他一天了,要说的话也准备充分了。可真要面对他了我,想问的只有“吃饭没有”。   我该怎么办,我害怕一切可能发生的未来,总想着万一什么什么的,却突然发觉不存在我能离开他的万一。   我还是离不得他,心已经给了他,为什么要给我出这么苦难的习题,我都成年了,为什么还要有考验。   门外传来响声,我从猫眼看到木师翰站起身,拍打衣服上的灰下去了。   我赶忙回到房间,躲在窗框边,掀起窗帘的一角发现他的车就停在正对我房间的楼下。他靠着车子抽烟,以前我没见过他抽烟。   好像只有在烟雾中,他才能镇定,这点他们兄弟两个一样。只不过他似乎更苦恼痛苦,一刻无法安定,沿着车转,必须走来走去才能减轻心里压力。我仔细盯着他的右脚,的确脚步不和谐,他略踉跄地走着。   木师翰突然急躁,突然猛踹汽车轮胎。汽车警报声响起,他烦躁地扶着汽车叹息,无奈把车开走。夜才又恢复安静。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暴躁的一面,我看得惊心,慌张地躲在墙边,每一声警报都胆寒。   我赶快下楼追上去,及时拦住一辆出租车,让师傅跟着前面那辆车。可木师翰的车早已没影。好在我带了不少钱,让司机师傅载我转悠,寻找他。师傅一直跟我搭话,但我没有心思理他。沿着小区周围街区搜寻,午夜的红绿灯只剩下黄灯微闪。果然在一个拐角处,我找到了他的车。如预想的,他的车并没有开去很远的地方,一直沿着我家所在的区域转。   我怕他疲劳驾驶出危险,让师傅在后面慢跟着。他的车在前,和黑夜融为一体,像巡视的警车。   木师翰一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保护我,自以为是觉得他的计划是最完美的,然后浪费自己的人生。   如果可能,就让时间停止吧,不需要天明,我们永远这样追寻彼此也好,不直面现实   他却突然加速,车技很好,两个转角的漂移后就不见了踪迹。我一时没能明白什么情   况,让师傅赶快找。   我左顾右盼,一道刺眼的车灯穿过玻璃,照得眼睁不开。木师翰的前面的小巷子里迅速出来,堵着路。   我看到木师翰在强光中摔开车门,下车时的脚踉跄了一下。走出光区,木师翰脸色煞白,满眼血丝,头发杂乱,切着牙走来,像黑夜里隐藏的猛兽,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向我怒气冲冲走来。   “师傅,快,快后退。”我感觉到恐惧的威胁,要师傅迅速离开。   但是司机师傅也慌了,不娴熟地倒车。木师翰看出端倪,突然加速跑来。   “师傅,快锁上门。”   师傅也害怕了,忙把门锁上。   木师翰追来一拳击在出租车玻璃上,玻璃裂痕密布瞬间变成蜘蛛网,上面还有红色的血迹。他仿佛丧失痛感,不停地击打玻璃,似乎想把我拖出去。   我吓得躲去另一边。   “郝泽澍,我能把你拖出来。”木师翰愤怒地嘶吼,黑暗里他看不清我的面貌。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别忘了,你现在的位置,如果没有我暗中的帮助,你真以为自己能走到现在。别高估我的耐心,你敢戳破告诉韩初的话,你走哪儿我都会把你碎尸万段。她是我一人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支配我。”   谁能阻止他,我祈祷有人能救我。木师翰疼得表情都扭曲了,还在继续破坏玻璃,连脚都用上了。右手已经有太多创伤,他又用左手继续砸玻璃。   我低估了他,他已经病入膏肓,靠我根本救不了他。   正当我犹豫要打开门,告诉他一切。木师翰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人抓住他的手。   居然是闵春树,他应该不在麦屿市,怎么会出现。   木师翰也很吃惊,但随后的表情更加疯狂。他狂笑着,推开闵春树:“看来你也知道了,趁火来打劫是吧,跟我抢人的。郝泽澍真够觉得,根本不用出现,只要你来了就够了,澍把那封复印品给了你吧。”   闵春树表情冷漠:“你知道自己现在这副熊样有多蠢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认为韩初有必要好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十足的伪君子。”   “你不知道,骗我啊,我信?快点把复印件交出来,快点!”木师翰吼叫着朝闵春树跑过去,捏紧带血的拳头,挥舞过去,却只碰到他的衣领。闵春树撤开身,膝盖重重顶在木师翰的肚子上,趁木师翰抱着肚子作呕时,一拳击中脸将他打到在地,衣兜里掉出一个盒子。   木师翰没吃饭,又很疲劳一直没能站起来。闵春树走上前,拉起已经快瘫倒的他:“刚才那拳是我还你的,现在这拳是我替郝泽澍教训你的无礼。”他一圈击中木师翰的鼻子。   木师翰像只娃娃落在地上,撑起抖动的身体,弓着腰爬起身,一地他鼻血的圆斑。但是他的脚撑不住,再次重重摔到在地。   闵春树蹲在他面前:“兄弟,还撑得住吗?”他看了眼皮青脸肿的木师翰:“如果是男人的话,就把牙给我咬紧了,虽然我没有资格,但还是要替韩初教训你,这拳是她的。”   这下木师翰彻底丧失了行动力,狼狈不堪地伏在马路,满脸是血。他下意识摸了摸衣兜,眼睛已经肿的只剩下缝,看到那个掉落的盒子,挣扎地爬过去。   我在车内心如绞痛,想让闵春树停下来。可是我一旦发生,便会被木师翰发现,他可能会奔溃。我必须捂住自己的嘴,不愿他再多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捡起那个盒子,打开看看,又擦擦上面的灰,重新放回口袋。我见过那个盒子,知道那里面装的什么。   木师翰无力抓着闵春树的裤腿,哀嚎着,他居然在哭。   “求求你放弃好吗。不然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别让她痛苦了,别让我前功尽弃,我也不能失去弟弟,我真的会一无所有。我保护了你们所有人,你们不能都要来恨我。为什么都想要真相,真相有个屁用,我可以给你们所有的幸福,为什么还要真相。我承担了一切,即使没有回报,也不想有报应。”木师翰不知道和谁对话。   闵春树沉重叹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到底要说多少遍,你和郝泽澍的矛盾我不知道。我是为了来找郝泽澍的。韩初手机也关机了,我想她也许会知道,谁知道遇见你个疯子。”   木师翰终于,松开手,伏在地上像个失败者。   “我不懂你的意思,但大概知道你做了不光彩的事。你没权利主宰别人的选择权,”闵春树居高临下:“你最好坦白,她有权处理你这样的渣滓。不然你对她的喜欢只是亵渎。”   “你根本不懂,她只会在痛苦中。只有我能救她,只有我才能保护她。你们只会给她带来无穷的伤害。她很善良,根本无法承受你们任何人的感情压力。”木师翰朝他怒吼着。   闵春树不屑一顾:“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特别像条狗啊。那我就用你的话再送给你,你给她的感情压力比任何人都大。别忘了你才是这些年真正令她东躲西藏的元凶。”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可是我害怕失去她,我不能失去,你怎么会懂。”木师翰捂着心口痛得五官扭曲。   “我当然也懂,不比你差。不过你真的很幸运。”闵春树苦笑道:“那个复印件已经烧毁了,我没看里面内容。你可别报警啊,我都怕你又弄些丢人的小动作。”   木师翰扶着车,站起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话。”   “当然不是,我只是来打你的,解气了。”闵春树伸个懒腰,朝我这儿喊:“郝泽澍,你还不快走。”   我和师傅晃过神,迅速离开。闵春树没立刻离开,留下来扶着木师翰进车,帮他清理伤口。   刚才木师翰的或疯狂或颓丧的样子,始终在我眼前萦绕。他何时变成这样的?我记得高中时,他站在主席台上代表发言,一身阳关的白衬衫少年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他站在台上纯粹的少年微笑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而和如今的他相比,过去更像幻影。   难道是我把他变成这副样子吗,是我夺取了他的阳光和善良吗?   我一遍遍发问,最后得出的都是同样的结果。   是,是我。   与其说,是木师翰导致我痛苦的根源,不如说我是他绝望的开端。我们互相不经意地伤害着彼此,以爱的名义,把双方用距离刺出千疮百孔。   他代替我落入泥潭,再难脱身。口口声声他的错,其实是我们的错。他承受着掩盖真相的痛苦。他说的没错,真相如此痛苦,一定是深刻体会过才有的总结。我能感到他曾经的痛苦,想轻轻地抱抱他,给他勇气。   可是我们的拥抱只会带来更深的痛苦,从我们相逢的那刻起,这就算一段未了的孽债。   上天到底有多憎恨我们,在每次刚要迈出脚步的时候,又把我们带回地狱。   可我还是不相信他每次迷人的微笑都是假的,我知道,即使个子、外貌、年龄改变了,可是心还是原来的那一颗。   他一直是他,永远是他。折磨他的是我,我应该彻底消失,带领他离开这段痛苦。木师翰会受伤,但我想木诗涵是可以解救他的良药。只要我再撒一段谎言,就像上次我利用闵春树骗他,这次把一切责任都换到我身上,只要我结婚了就可以。   我回到家,趴在床上疼得哭不出来,全身就像爬满虫子,像具尸体干瞪天花板。我把灯关上了,迷失在黑暗的空间里,像睡在钉床,浑身被刺穿了。心上全是孔洞,已经流干血液。   木师翰说过的话、,我反复想起:“谎言有什么不好,一切痛苦由我承担好了。”   是呀!只有痛苦的真相没有意义,木师翰应该得到幸福。   如果他还是那么痛苦,甚至像闵春树一样颓废的话,那么我追寻真相的目的还有什么意义。他是我这世界上最爱的人,我怎么舍得他的难过。他的流泪全流在我心上。   我爱他,所以这一次,由我来拯救他,编制一个属于他的梦境。   楼下的汽车声熄灭了,隔了一段时间,有人上楼而来。   我想那一定是木师翰。   隔着猫眼看到他受伤的手,就用几张纸巾缠了两下,还在滴血。我无法再等待,一秒都不行。   我要成为比他还优秀的演员,给他这位骑士应有的奖赏。   我打开手机,里面有闵春树的几条短信,没看而是先拨通了木师翰的手机。隔着铁门,又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   为了不让木师翰起察觉到我的存在,我回到卧室,小声问:“我就试着打,你怎么还没睡。”   木师翰的声音很紧张,温柔一如往常:“我没睡,工作有点累。所以”他说不下去了:“你失眠了吗,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嗯,我突然好想你了。”我说:“无法联系你,我很担心。”   他没说话,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不说话?我知道我游戏输了,你也不用想惩罚这么久吧。”   木师翰还在沉默,我想他可能已经打消了疑惑,毕竟我的语气如此平淡,根本听不出来像经历过什么大事。   “我,”木师翰装出开心的声音,有微弱的颤抖:“我真的很幸福,真的很幸福。你这算真正接受了我吧,算是吧。”   一切正按照我的剧本在走。   “诶?我怎么听到两个你的声音,”我往门口走:“我家门外好像有人,你等一下啊。”   “你先别过来,我”   我没等木师翰说完话,已经把门推开。他正踉踉跄跄地下楼,鼻青脸肿地看着我。   “你怎么在我家门外,也不敲门,天哪,你的脸怎么了。”我惊讶地抓住木师翰的西服。   木师翰不敢看我,躲闪着,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我摔倒了。”   我演不下去了,哭起来。他的眉骨处已经肿得盖住半只眼,人中的血还没擦干,脸颊遍布青紫。   “你也不小心了,等一下。”我赶快回屋,把准备好的卫生棉球等用具来出来,使劲压抑住泪水,才出去给他清理伤口,心底埋怨闵春树出手太狠。   可是我把纱布拿出来的时候又哭了,当着木师翰,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我才比较正常,不会被怀疑。   我不看他,埋怨他:“谁摔能摔成这样,肯定是跟人打架了。”   木师翰挠着脖子,傻笑着。   “你别我包成木乃伊,要是把我的手裹残废了,你要赔我一辈子的。”木师翰笑了,他的笑容明亮阳光。   我看着他清亮的眼睛正经地说:“可以,一辈子而已,我陪你走。”   他先愣住逐渐露出笑容,伸手入口袋掏出昨天的盒子,双手打开露出那枚闪光的钻戒。我伸手,让他把那枚戒指死死地套在我的手上。   看到木师翰青紫脸颊的绯红,我把一封信交给他:“这是我的情书,晚了些时间,你别介意。”   那是一封粉红色的信。   木师翰一动不动,僵硬得像块化石。   “车主在哪,能把车挪位置吗,堵在这里出不去了。”有人在小区里喊。   “是我的车。”木师翰变得很笨拙,不知道该用哪只手拿我的信,在自己昂贵的西服上擦两遍手,才双手接过,又不知道该放哪儿。   下面人的还在喊,木师翰要把车开走,于是踉踉跄跄被绊倒,摔得很痛。我拉过他一只手,搭在肩上,扶着他起来,和他一同下楼。   木师翰说公司还有事要处理,我挥着戴戒指的手与他再见。这才想起闵春树的短信。   他问我是否知道郝泽澍在哪儿,原来他真的是为郝泽澍来找我。   我告诉他:我不知道她具体的地址,但我知道她飞去了那儿。   我问闵春树:你要去找她吗。   闵春树回复:等待没有结果。   我和他开玩笑:吃一堑长一智吗?   闵春树回复了个笑脸。   他紧接着又回复一条短信:我知道车里坐的是你。有些秘密会毁了一个人,追求真相有时候没意义。他是值得你托付的男人,没有那么不堪。   我想了想回复道:嗯,我知道,所以把那封信烧了。不说我了,你有没有想过找不到郝泽澍。   闵春树回复道:没有想过,只要她还在这个地球上,我终有天会找到她。地球是个圆,无论她在哪儿,我都能追到她。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秘密会被揭穿,我不会让她说的。   我忍不住想和他直接交流:“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很多很多,真的谢谢你。”   闵春树在那头笑着:“不用谢。我们还是别做朋友了。我走了,你一定要加倍幸福,千万别辜负我。”   “嗯嗯,”我应道:“你也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那天启程的飞机又响彻青空,而那天的电话是我和闵春树最后一次通话。   我去了有木师翰的城市,准备在那里扎根,做一把可遮阳蔽日的伞。   你的罪,我陪你走。让我来捂住你的双眼,为你编织你的幻想,做一场永远不用醒来的美梦。谢谢你给我的爱,我有你就算有了全世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